俩人同时向帐门口瞥了一眼,都在心里升起一朵疑云,但谁也没有说出口。
半晌,温若愚开口:“罢了,就当他们报国了吧,对家属多加抚恤。”
只能这样了。
沉默半晌,宣六遥问道:“封家二公子呢?”
“去年又在军营呆了半年,看他老实得很,还回宰相大人了。”
“哦,不苦和玳弦还好吧?”
温若愚看了半圈营帐,在宣六遥一颗心要吊起之时,才施施然回道:“眼下还好......你回来了,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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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倒也还好,晚上接风宴时,温不苦和封玳弦都过来了。
都有些陌生之感。
头一次见时,温不苦尚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如今却是十七,常年练武的身躯很是健壮,下颌间凌厉又温敦的线条,自显出一番略显青嫩的雄姿。而封玳弦,比温不苦小一岁,年方二八,却是花苞从内含往盛处开,自有一番鲜嫩却艳丽的风情。
他们看着宣六遥的眼神,也是带了一丝陌生和艳羡的。
宣六遥十八,刚成年,因惯不练武而显得线条顺滑,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别有一番如玉温润的风雅气度,眼神却又不似文弱之人的软绵,偏是那种绵里藏针,似澈却深,让人第一眼隐隐觉着不好惹,再看时却是如沐春风。
胡不宜他们仨自然也跟上桌来。
宣六遥与温若愚靠着,胡不宜坐在宣六遥下首,身边是佘非忍,再过去才是莫紫萸。而温不苦靠着温若愚,封玳弦靠着温不苦,坐下来便是莫紫萸和封玳弦又坐到了一起。
在船上时,他们仨的个子不断在长,却也是莫紫萸抽着空地,一针一线地做各人的衣裳。但总归小时因体弱没有好好习得女红,做的衣裳能简单便简单,只针脚细密不至于露了怯。
此时她也只是白织衫上套了一层浅色绿纱,极其素简,好在面容娇俏,倒显得很是雅致。
封玳弦不知为何,仍是有些看不惯她。
反正就是这个姓莫的,勾走了皇殿下宣六遥的魂,不仅姐姐封玳弦气这莫小姐,自己看着她也有些来气,总低眉顺眼的,显得多贤惠似的。
既然她看起来那么好欺负,不如欺负欺负她。
封玳弦故意往莫紫萸那边坐得近一些,又把手肘展得很开,把吃下的鱼刺、虾壳有意无意地堆在她那边。一眼望过去,都会以为这些壳、刺是莫紫萸吃剩下的。
莫紫萸收着手臂,左边是佘非忍,也不方便靠得太近。
自己没吃几筷,手边的残壳倒是堆成一座小山。
她有些委屈,从小母亲教导她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她从未有如此饕餮之时,这满手边的壳像是刺在她的身子和心上,让她坐立难安。
她瞥了眼宣六遥,他却在和温若愚说话。她又看看胡不宜和佘非忍,这俩人的心思显然在吃的上面。而封玳弦似乎也全心在吃,那扔过来的一根根嚼得稀烂的蟹脚却显然是在暗戳戳地针对她。
一股气恼在心里暗暗地盘旋。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无人在意她,便拿了筷尖悄悄地将手边的残壳往封玳弦处轻轻一拨,那壳咻地飞到了封玳弦的臂上。
封玳弦吃蟹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斜视了一下莫紫萸,看到她涨得通红的脸,便知道是故意的。她心里暗笑一声,就知道她不会来明的,倒会来暗的。
手里那根大螯有些咬不下去,她故意斜里一扔,啪地一声,大螯落在莫紫萸身前的酒杯里,半杯暗红的梅子酒几乎全数溅到莫紫萸脸上。
她“哎哟”一声,闭着眼睛,好半晌才举起衣袖拭脸。
再睁眼时,满桌的人都看着她。
她故意委屈地瞥了一眼封玳弦,又拘谨着往佘非忍那边靠了靠,顿时她和封玳弦两个人的位置,她占半个,封玳弦占了一个半。于是满桌人的视线又转到了封玳弦身上。封玳弦斜着眼睛瞪她,恨不得把“看不惯”三个字贴到额头上。
温若愚的眉头蹙了起来,他目视着儿子温不苦:怎么管你家娘子的?
温不苦微低了头,他心里也苦,他哪管得了他家娘子?
宣六遥也瞧着,他也看见了封玳弦虽大吃特吃,身前却是干干净净,而靠近莫紫萸的地方,却是一堆壳屑骨架。摆明了,封玳弦在暗暗地欺负她嘛。
他有心护一护莫紫萸,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封玳弦是温若愚的儿媳妇,他上赶着倒像是在责怪温若愚了。
何况这一桌子的人,目光交错几乎演出一场大戏,倒把喝酒吃菜的正事给忘了。
“温兄,这酒不错。”他扯开话题。
温若愚接上话题:“可不是,特意在慧州城里找的,不是最烈的,也不是最淡的,但口味却是最好的。你如今可不能跟孩子一样地喝果酒糊差事了。”
“是,是。”
满桌子松快下来,无人再去看她俩,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封玳弦得意地瞟了一眼莫紫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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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散。
回了营帐,宣六遥坐到床铺上,身子一仰便睡着了。今晚还是喝了一点烈酒的,如温若愚说的,他这年纪,该喝些男人喝的烈性酒了。
佘非忍尽心尽职,打了热水,替师父脱去鞋袜,把他的一双脚塞进热水里慢慢搓洗。
这一年漂在海上,也没怎么走路,宣六遥脚底的茧子已褪软变薄,他脚形长润又白净,佘非忍细细洗过擦干,又拿了小绞刀,把这双脚抱在怀里剪去长甲。
师父此时睡得昏沉,那脚这般听话温顺,却是一丝也不带抵抗的,也不会那么矫情地要自己动手,免得脏了尚书嫡长公子的手。
尚书嫡长公子?
佘非忍心里苦笑一声,从前还能觉着自己是个富贵公子,眼下,自己和莫紫萸一样,不过是落了毛的小凤凰,却是连只小鸡也不如的。
只能紧紧抱住了师父的大腿,依附在他不算强硬的羽翼之下,好歹也没那么孤苦伶仃。
他抽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在肚脐下方一寸处,有一粒硬硬的东西,正是那颗鲛珠,应当安安稳稳地在他身子里安下家来了。
这也算跟着师父得到的一个好处吧。
正想着,帐帘被掀了开来。回身一看,是胡不宜来了。
“不宜,还没睡?”
“莫姐姐一直在哭。”她说。
“为什么?”
“不知道。”
胡不宜爬上床铺盘腿坐下,托着腮看他给宣六遥磨指甲。好一会儿又问道:“怎么办?”
“师父睡着了,我也没办法。让她哭会吧,反正也哭不死人。”
佘非忍把宣六遥脚上落到的细屑吹去,又用干毛巾擦了一遍,又忙着把他拖上去,让他睡得舒服些。师父的身躯有些沉重,好在胡不宜也在。
俩人把宣六遥摆正,开始研究起他下巴上刮去又长起的胡茬,磨在指腹上像刷子似的,硬硬的。
“怎么长这玩意儿了呢?”胡不宜问。
“男人都要长胡子的。”
“你以后也长吗?”
“嗯。”
胡不宜嫌弃地咦了一声。
佘非忍又说:“还有一个地方,师父应该也长了的,但他不让我看。”
“哪里?”
佘非忍看宣六遥睡得很沉的样子,神秘地招招手:“我给你看。”
他一双罪恶的手伸到宣六遥的肚腹上,正要拉开他的裤腰,宣六遥福至心灵,叮地醒了过来。他一把捂住裤腰抽身坐起,惊恐地看着两脸好奇的另俩人:“你们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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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宜被赶回了她自己的帐,她都没来得及告诉宣六遥,莫姐姐在哭,就灰头土脸地滚回去了。
佘非忍被罚在营帐内扎马步,头和手上各顶着沉甸甸的书册,若是一个时辰内不掉,才能允许上床睡觉。
帐内只一盏油灯在桌上。
宣六遥坐在桌边,撑着头苦思冥想。
这些年自己带着他俩在外漂泊,也是少了教导。想来还是要回到京城安居下来,请一个先生教佘非忍,再请一个女夫子,专门教导莫紫萸和胡不宜。
至于练武这一块,这俩人都比他强多了。再说也请不起武师了。
这就这么定了。
过两日就跟温若愚辞行。
他打定了注意,一拍桌子,上床睡觉去了。
一旁的佘非忍扎着马步顶着书,一脸苦相地看着师父酣然睡去,也不知他是真睡了,还是假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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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玳弦大约是受了公爹的训诫,一大早提了一篮糖糕钻进了莫紫萸的营帐里。
莫紫萸还睡着,胡不宜已经起来,看到她手里散发着香气的篮子,伸手要拎:“里面是什么?让我看看。”
封玳弦把篮子往身后一藏:“不是给你的,是给莫小姐的。”
“莫姐姐的不就是我的么?”
“不是。”封玳弦看看这个曾跟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半大丫头,软下声气,“你的我再给你买,这个是昨日的,不好吃了。”
“哦。”
胡不宜乖乖让到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封玳弦把一篮“不好吃”的糖糕摆到莫紫萸的头边。
“莫小姐,起床啦,我来给你赔罪了。”
莫紫萸朝另一边翻了个身,也不知醒了没有,反正没理她。
封玳弦有些来气,蜷起手指,用硬硬的指节用力推了推莫紫萸的后脑勺:“我知道你在装睡,装,就喜欢装!”
莫紫萸捂了后脑勺,开始抽抽噎噎。
“这么大人了还哭?哭给谁看呢,他又不在。”封玳弦惊得往后仰了一仰,很觉不可思议,想了半会儿,扔下一句,“我反正给你赔罪了,回头别又告我的状。”
她起身就走,一掀帐帘,背影隐入日光之中。
她倒是清爽了。
莫紫萸的哭声渐渐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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