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之前,他拐了弯往晚晴宫去了。
摒去众宫人,他才问道:“我与您提起的遇见一个与四皇兄酷似之人的事,母后可曾与他人听?”
“我怎会提起这事?若是让梅紫青听见了,她必然会去找。若那人真是四年,我岂不悔青肠子?......怎么,她知道了?”
“是。”
“我就知道。”傅飞燕竟然不意外,“这些年调走我好些宫人,又塞进来些新的。我怎会不知那些新来的都是她的人?反正饮食我都会让这些新来的尝过,若要毒,也先毒死她的人。”
她垂着眼,说起话轻描淡写,仿若毫不在意。
宣六遥一阵难过:“母后,是孩儿不争气。”
“罢了。也好......在宫里呆久了的人,不是染了毒,就是被毒染,这哪是富贵,却是要人命的牢笼。你在宫外倒还自在些,只是要稍加小心些......对了。你也该成家了。在外头可曾看上哪家的好姑娘?若是没有,我这些年倒是留意了几个,我把她们召来你们相见一下?”
“母后,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宣六遥起身想走,却被傅飞燕紧紧拉住:“这么大人了,害什么羞?圣上只比你大两岁,皇子们都满地跑了。”
“是,是。孩儿真有事,急得不得了的事......”
-----------京城某个坊的白宅。
白溪山回宅时,老仆在宅门跟他通报有位姓宣的公子等了他半天了。他一想便想到了宣六遥,进了书房,那客椅上气定神闲坐着的,正是不久前才道别的皇殿下。
时已日暮,这皇殿下摆明了是来蹭晚饭的。
说不定......还要留宿。
白溪山只觉头皮发麻,勉勉强强一抱手:“皇殿下,找小人何事?”
“白兄,见外了。”
“不敢。”
“有饭么?等了半日,肚子都饿了。”
果真猜对了,先是蹭饭......
白溪山赶紧引着宣六遥往外走:“不知皇殿下要来,竟不曾备膳。不如去外边去吧,卑职知道有一处......”
话未说完,老仆在门口回道:“公子,您与客人的晚膳已备好,是送到堂屋么?”
“对对。”
抢着说话的是宣六遥,他已经走出书房:“堂屋在哪?”宅子不算大,正东两间作书房,正北三四间大屋,正西又是两间厢房,那堂屋,自然在北屋了。宣六遥稍一环顾,便知斜对面屋里架子摆着瓷瓶的那间便是。
院里、屋里都是冷冷清清,除了刚才那老仆,竟未见着再多一个。
“咦,白兄一个人住这宅子?”
“是。”
“真够清静的。”
“是。”
言简意赅,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宣六遥有些讶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白兄似乎不愿我来?”
“蓬屋鄙陋,怕委屈了尊贵的皇殿下。”
白溪山一本正经,全然不似初见时那般坦然。
真是见了鬼了,坐了趟船,怎地反而生分了呢?难不成就因为我打听了一下他的私事?至于么?看来他身上确有秘密,否则不会这么讳莫如深。
宣六遥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却也未想出更多的。
好在酒菜上来,香气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的肚子确已饿得咕咕叫,眼见这浓酱重赤的红烧肉端了上来,顾不得矜持,忍不住伸箸先吃了两口。
倒让白溪山看了他一眼。
俩人不再多话,面对满桌佳肴,下箸如飞,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宣六遥把筷子一扔,摸着肚皮心满意足:“你家厨师倒是不错。”
“哪有什么厨师,总归是福叔让近边的酒家送的。”
“哦,比我还可怜。不如我把芸香送你罢,我那边反正也不缺洗衣做饭的。”
“不要。”
宣六遥一楞。
也是,他不要的,就能赏人了么?白溪山一个有数十高手属下的秘密首领,会在乎他一个不要的婢女?
他倾前身,直直地盯着白溪山的眼睛:“老实告诉我,你除了校尉的身份,还做什么?”
“皇殿下,似乎你在朝廷并无官职吧?”
“是。”
“那你问这些做什么?不怕圣上怪你妄议政事?”
“政事?你一个校尉,有什么政事不能让人议了?不怕我告到圣上那边,把你查个底儿掉么?你查得起么?”
白溪山猛地抬眼,清明如星的眼眸顿时变得黑沉沉:“皇殿下,有胆识是好事,光有胆没有识,却是要命的。”
“何来此说?”
宣六遥毫不退让地看着他。
俩人身量已是差不太多,白溪山略略高出些许,咬牙间他的颌线却冷硬起来:“皇殿下,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这才是保住你千年富贵的要诀。”
却是打死也不肯说了。
宣六遥慢慢往后坐去,直至靠到椅背,才长吁一口气,幽幽说道:“眼下有个天大的事,我不想管,也得管。你不想理,也得理。”
“何事?”
“我欲跟你交底,你却连个面也不肯跟我揭......”
“若想套我话,皇殿下就免了吧。”
宣六遥不知他哪来的胆气,也不怕惹恼了他,他回头真告圣上去。他总不能为了封口今晚就杀了自己吧?
是他就有这耿直得过分的脾性,还是断定自己动不了他?
宣六遥看上去若无其事,心却纠来结去,烦人得很。做人真难,心思都要猜来猜去,全不若神仙,使个“他心通”便知他人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全然看不透的人,他哪敢带给梅紫青?
可,若是不带去,梅紫青往后绝不会再承他情,傅飞燕在宫里明里暗里地被她欺负。若是带去,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己和傅飞燕会不会被波及?
都怪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和藏不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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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忖了好一会,决定就此罢手。
梅紫青实在要怨,他也没办法。
满桌的残羹冷灸,院外敲起竹更,却是夜了。
他站起身,拱一拱手:“白兄,叨扰了。告辞。”
白溪山满脸的防备散去,他愕然:“你这就走了?”
“白兄既不肯交心,我也不是这等不知趣的人。”
“卑职送送皇殿下。”
俩人爽快往外走。檐下挂着一只灯笼,宣六遥蓦然想起佘景纯曾提起的弯月胎记,他止住步,趁着白溪山埋头往前走过,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往他右耳后看,果然一枚白色弯月,小巧玲珑地挂在耳后。
白溪山先是一楞,待回头看见他直勾勾往自己耳后瞧,以为皇殿下起了“淫”心,脚尖一旋,手一掸,让出三尺远,涨红了脸说道:“皇殿下请自重。”
看一眼,怎地就不自重了?
宣六遥莫名其妙,脑中又想着这枚胎记,昏头昏脑地回他:“白兄,让我再看个仔细。”
白溪山又咬了牙,眼里射出慑人杀气:“世风日下......皇殿下若是仗着自己的尊贵身份再纠缠不休,抑或跑出去乱说,即便卑职不计较,总有许多人来跟皇殿下计较。”
“你知道?”
“自然知道。”
“你为何不去说个清楚?”
“我此刻便跟您说清楚......我去哪里说?”
白溪山一头雾水,宣六遥也很是茫然:“去宫里啊,跟太后说啊。你是怕惹祸么?”
“......需得跟太后说么?”
“太后是你母后,她自然要替你作主的。”
“我母后?”白溪山吓了一大跳,“皇殿下你喝了几杯酒?竟说出这等胡话来。”
“咦,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我......我知皇殿下您对我另有图谋。”
“我能图谋你什么,你不图谋我已是谢天谢地了。”
“我自然不会图谋您,我有无苔......即便没有无苔,我也只喜欢女子。皇殿下您虽丰姿绝尘,令人仰慕,但卑职是个俗人。皇殿下若是实在要图谋,容醉正好与您两相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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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鸡”,一只“鸭”,两相讲了好半天,终于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俩人怅然坐在书房内,各各对眼下要做的事情愁绪满怀。
“我这一去,不是给自己招祸么?”
“谁说不是呢?”
“那我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吧。只是,若你真是我四皇兄,往后可别埋怨我没替你拾阶啊。”
“我不过一个冀州的乡野小儿,父亲官职也不算大,怎地就成了皇子了呢?去了宫里,若说不是,哪那么容易脱得了身,若说是,怕是当今圣上也容不下我,露了迹又要惹来破家之灾。唉......”
白溪山仰天长叹,脑子倒是清楚得很,丝毫未被这眼看迎面而来的滔天富贵迷了心思。
而宣六遥也未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作伪,要知道,宣四年是个喜怒好恶形于色的人——倒也和白溪山很是相像。
思来想去,自己也算露了行踪,若不去,梅太后惦记得紧,总归要找上门来,到时动静更大。不若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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