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飞燕并不听他的:“你之前捡的那个小丫头,看着还算聪明伶俐,你留着就留着。你又捡一个心智不全的孤女,还跟罪女长得酷似。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心肠好也不一定非得把她带在身边,普天下就你一个菩萨心肠?”
她并不知莫紫萸的来龙去脉,他也不打算讲。只低着头默默地受着训斥,心想训斥如一阵风,过了就过了。
良久,突闻傅飞燕问一句:“那孤女,你收进房了?”
“不曾。”
“那就好。把她送出去,这回别送什么白鹿做养女来糊弄我,你要不忍心我替你送出去。她留着就是个祸害。”
“母后,我该出宫了。再晚宫门要关了。”
傅飞燕恼怒地盯着他:“翅膀硬了......行了,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来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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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木王府的路很是清静。
除了佘非忍,还有几个家丁跟在身后,就算是保护了。
圆月清辉,众人皆是默默无语,只脚步声踢踏。远处又传来有醉汉不知所谓的叫喊:“等我,等我回来啊......”
宣六遥站住脚,侧耳倾听了一会。
紫萸,你还会回来么?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这辈子被你拿捏在手心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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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里,芸香还未睡,正在灯下等,见他们回来,忙使人去准备热水、澡盆。
“胡不宜和紫萸睡了?”
“睡了。”
遣去旁人,宣六遥和佘非忍进了同一个大澡盆。佘非忍殷勤地过来替他擦背,宣六遥却拿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往后别做这种促狭事,也不看看场合。”
“是。”他乖巧地回答,却又问道,“太后为何说莫小姐是个祸害?”
“你又不是不知。”
“那师父心里喜欢眼下这个莫小姐么?”
宣六遥垂眼看他:“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自然懂的。”
宣六遥恍然大悟,佘非忍当下已是十五岁,已是开了情窦,说不准心里头也有喜欢的人了。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你喜欢何人?我去替你作媒。”
“师父真是贵人多忘。”
“......胡不宜?”宣六遥生出抵赖之心,“她还小呢。不如你重新挑一个吧。”
佘非忍双手沾过血,眼下也看不出什么前程,他有些不舍得将胡不宜嫁他,虽他俩之间前缘已定,但,人间来一趟,与喜欢的人相会才更重要,胜过什么丹不丹的。大不了等他做回上仙,再想办法替她炼一颗呗。
“师父别打岔,眼下说的是莫小姐的事。你若不喜欢,我替你把她卖了去。”
啪。
一声脆响。
佘非忍楞怔地看着蹙眉含怒的宣六遥,一边脸颊湿潞潞的,又热辣辣的,分不清是水的烫,还是打得疼。
宣六遥也不期然自己竟又打了佘非忍一巴掌。他向来觉着自己不算是个暴虐的人,可不知怎地,那手比火气窜得还快。
他不知如何教导佘非忍。
那么多前世里,他也未好好地教诲过某一个子女,只觉着自己树榜样在先,子女学着在后。许多礼义㾾耻,皆在圣贤书中写着,读了书,自然也就懂了。
可眼下这个小子,据他说是读过书的,可做出的事,又哪像是一个读过书的人?
他压下性子,隔着腾腾的热气:“紫萸跟了我们五六年了,就算是一头牲口也有了感情,不是说卖就卖的。她还是个大活人,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平素里跟你们玩得也算要好,你忍得下心?”
一行泪从佘非忍眼中滚下,悄无声息地隐入水中。
“太后说她是祸害,她会连累我们,连累师父,我们不杀她,也不把她交给圣上,已经对她得起,为何忍不下心?难不成眼睁睁看她将我们害得一无所有、甚至害死吗?师父心肠软,这种恶事交给我来做,有何不可?”
“你也知道是恶事......”
“是。”佘非忍哗啦从水中站起,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宣六遥,“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师父和师妹。我要你们都好好地。谁要想伤害你们,我定然不饶了他们!”
他幽黑的眼底如一口深井,在他尚显青涩少年气的脸上,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之气。那一瞬间,宣六遥仿佛见着他的前身——灵蟒,它从水中高高扬起头颅,又低头对着他说出这番话,令他感动又惶恐。
宣六遥仰脸呆呆看着站在热气中的佘非忍,如仰望天神,或天魔一般。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把佘非忍拉回水中:“你坐下,别受凉了......我明白你的一片赤诚之心。若你能把这份心稍稍分与旁人,师父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再说了,世间事并不全是非黑即白,左右之间,总要先想办法找一条出路才是。”
或是水热,或是听了有所心动,佘非忍眼里的阴冷之气散去,换上了迷蒙:“什么出路?”
“我们不是会易容术么,替她换张脸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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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得很是妥贴,可莫紫萸不愿意了。
她望着镜中姿色平平的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此时正在京城的一间客栈之中,宣六遥言语上让佘非忍将她卖掉,再买个普通的丫头即可,实则上是掩过府中耳目,替她易个容再回来。
佘非忍还自得于自己的易容术不输师父,对莫紫萸很是不耐:“别哭了,再哭就真的把你卖掉!”
约摸是颜汁上脸时间尚知,不够牢固,磅礴的泪水竟冲坏了佘非忍刚细心上好的妆容,近一个时辰的劳作竟被毁去。
佘非忍心头火起,啪啪打了莫紫萸两个耳光。
莫紫萸从前挨过封容醉一脚,此时又被佘非忍蛮横粗暴地对待,惊得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眼里的柔弱仓惶搅起了他骨子里的阴狠,若不是怕师父追责,若不是多少有些同伴之情,他一双手已经拔出短刀划出她的鲜血与颤栗。
但他仍是粗暴地将她扯到水盆之前,用力一摁,莫紫萸的脸扑进满盆水里,气泡从水里冒出,显然她喝了好几口水。
佘非忍揪起她,在她喘了几口气后,又摁进水里。反反复复,莫紫萸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肚腹鼓起如斗。
佘非忍在她肚腹上小心而用力地踩了几脚,清水顺着她的嘴边溢出,脸上的妆容也已毁得差不多。佘非忍取过毛巾,狠狠地将余下的妆容揉净,生气地坐到床边,想着又要花一番功夫重新替她易容,正是麻烦得紧。恨不得再狠狠地打她一顿。
算了,真的把她卖了吧,就说她跑丢了。
不行,师父一定会怪他的。
还是要把她好好带回去。
佘非忍思忖了好一会,催促仍蜷在地上的莫紫萸起来,可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理他还是昏过去了。
心头的火气泄去,竟生出一丝愧意。
莫紫萸虽不讨人喜欢,但也不曾对他恶过,连恶声恶气也未有过。他又何苦这般欺负她呢?还得哄着她不要跟师父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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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木王府的仆人们见着佘非忍领回了一个面生的丫头,那丫头看着身形与原先的莫姑娘相似,五官却是不一样的。
他们只当原先的莫姑娘卖掉了,又买了一个新的。
名字也很普通:柳绵。
柳绵比起从前更加安静,只跟着胡不宜和佘非忍,该去学堂便去,该下学堂便下,如同活着的一个人偶,连稚嫩之态也不现。
宣六遥很是满意,想来他的提醒有了用处,她甚至不再脉脉含情地叫他六遥哥哥,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没过多少日子,铁星蓝突然上门要人,说圣上想念莫紫萸姑娘,想把那位长相酷似的莫姑娘收作宫女,也好有个念想。
宣六遥知道莫紫萸应是不愿意离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尤其她心智不全,去了也容易遭人欺负。推托自从皇后指摘后,自己也觉着不妥,已将她卖出去了。
铁星蓝为难道:“圣上说了,那就把新买回来的丫头送去。想来木王选人的眼光不会差。”
俩人大眼瞪小眼,左右是个难办。
最后,铁星蓝说道:“不如你问问莫姑娘自己愿不愿去?”
也只能如此。
宣六遥唤出柳棉:“圣上让你去宫里,你愿不愿去?”
柳绵勾着头,两手绞啊绞,也是十分为难。良久,微微一点头。
却把宣六遥吓了一跳,再三确认:“你愿意去宫里?”
柳绵又是一点头。
宣六遥一屁股坐回椅上。
她愿意,这也罢了。可这易过的容可如何办,他也不可能时常去宫里替她修补,万一被人看出破绽又是一起欺君之罪。
宣六遥跟铁星蓝明人不说暗话,苦笑道:“铁兄回去后不必提起新买不新买的,我去把她的脸洗一下。”
领去别室,洗颜的汁水在柳绵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除了肤色变得暗了些,竟是原封不动,仍是那张面饼似的、但还过得去的面孔。
他只能又唤来佘非忍:“你给紫萸用的什么,怎么洗不去?”
佘非忍期期艾艾的,一双脚在地上磨啊磨地要往外挪。
一股不祥的感觉冲了上来。
“你不会真把紫萸给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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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星蓝正在书房内等着,门口走过佘非忍和宣六遥的身影。
他追出去:“皇殿下,你去哪儿?”
“失陪一下。要么铁兄明日再......”宣六遥刹住脚,转回身,“铁兄,劳驾,跟我走一趟吧。”
“好。”
铁星蓝莫名其妙地,回头望了一下在隔壁门口站着的柳绵,赶紧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秋风已起,落叶追不上匆匆的脚步。
佘非忍原本还走得脚下犹豫,被宣六遥在屁股上狠狠踢过两脚后,终于像一条饿急了的小狗似的,急急地朝前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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