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蓝站在一旁,看着侍卫们忙哄哄地,几乎把马车的每一块板子拆开。其中一个面生的护卫不好好找,视线却往后投去。
顺着那护卫的目光,铁星蓝看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从后边的人群中穿过来。那将领一身戎装,精瘦的面庞透出一股鹰隼之气。
将领并不下马,只居高临下地说道:“在下苏四海,西北大将军。护送木王回程,并将兰王尸身、家眷及手下兵士押回京城,请圣上检阅。”
虽然心里不爽,铁星蓝仍是耐住性子,仰头问道:“木王呢?”
“木王......”苏四海一时语塞,他早见了众护卫搜寻马车的情形,“原本一直在车上,不信,阁下问问这里所有人。”
他瞟了一眼马车旁侧,似想起了什么:“木王带了宝物,要献给圣上。来人,将宝物呈上......”
“不急。先把木王找到。否则,谁也不许动。”
可又谈何容易?
苏四海环视数圈,不见宣六遥身影。汗珠从他的额上滴落,他又望向马车旁刚才给他递眼色的护卫,两人视线轻轻一碰,各自不易察觉地垂了垂眼。
那护卫突然长身暴起,直向数丈外的帝舆纵身扑去,手中长剑如一道白虹——
然而顷刻间,铁星蓝和那几个隐藏在车队护卫中的杀手同时向他扑去,可又顷刻间,他们听到如天雷般的呐喊滚滚而起,那些看着无精打采的被虏亲兵从背后抽出长剑,如狼似虎地涌了上来,须臾间将他们几个淹没。
铁星蓝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大声疾呼:“封宰相,护驾!”
一分神,数把长剑凌乱地压上头顶,将他牢牢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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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宰相几乎没有抵挡。
他甚至示意身内里的侍从将一副笔墨递进帝舆。
一双手接过,送到宣五尧面前:“圣上,请下旨,您即刻禅位于四皇兄宣四年。乖乖听话,饶你一条命做亲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不听话,送你去皇陵,贴身侍候先帝先祖们。”
“你是谁?四皇兄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死不死的,与你无关。圣上只管写好了。”
那个扑进来的护卫武功高强,只一瞬间便将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宣五尧尤自有几分骨气,不肯动笔:“你如此明目张胆地篡位,恐怕即便我让了位,你也进不了城。”
“别废话,快写。”
剑尖轻轻一拧,宣五尧的颈上出现一朵血花。他终于识了相,拿起毛笔:“兰王没死?”
“说了别废话。”那护卫冷冰冰地。
宣五尧沾了沾墨:“木王呢?”
“死了。”
笔尖顿了一顿。宣五尧叹一声:“我竟不知木王忠心。”
护卫冷笑一声:“是么?我竟不知。”
“何意?”
护卫却不回答,只又催促:“快写。”
宣五尧无可奈何,正要下笔,那纸却是无风自动,唰地飞了出去。
两人大吃一惊。
那护卫的剑也飞了出去,楞怔之时,似有人用力踢了一脚,护卫短促地叫了一声,身子一歪,跌下帝舆。
帝舆外,已是围了满满匝匝的兵士,一半苏四海的人马,一半封愁初带来的人。那护卫跌跌撞撞穿过苏四海的兵士,也无人拦阻。
苏四海不知发生了何事,吃惊地往里看去。
里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护驾!”,将苏四海吓得往后一退。
封愁初亦往里探头,看到宣五尧虽仍脸色煞白却好端端地坐着,面前只一枝泼笔,顿时明白,这位是没有禅成。他当机立断,指着苏四海一声“拿下!”
苏四海懵里懵懂地被拿下长刀、摸走兵符,五花大绑地扔在一边。他回过神来,回身大叫:“皇殿下!救我!”
人心凌凌,不知他喊的是哪个皇殿下。
可两个皇殿下都被关在囚笼里。
兰王、木王,还有木王的随从,他们从栅栏中伸出手臂狂呼:“救命!救命!”
另一个囚笼里,兰王妃和两位世子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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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四海死到临头了,也不知为何只自己一人,担了这谋反之罪。
乱哄哄之中,也无人在意,关着两位亲王的囚笼,那锁早已被劈坏,只知道无数人冲过去,一拉,门就开了。
两位亲王还互相幽怨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扭开脸,谁也不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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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宣六遥从梦中惊醒。
他已回到木王府,桂无苔和胡不宜也都回来了。
此次单枪匹马的镇压谋逆,算是圆满地交了差,没有引起大的骚乱,宣四年和宣五尧也未出事,唯一牺牲了苏四海。
牺牲——也不算。
论理说,他也是罪有应得。
可宣六遥心里不痛快,刚梦里,便是遇着了他:皇殿下,我心里有你,你却把我卖了?
是啊。
总要有人顶罪。
可宣四年,总归是亲兄弟,拿他顶不得罪。
宣六遥起身下床,打算出屋走一走。身后桂无苔也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她一定有问不出口的话。
“他没事。”他一边披袍子,一边说道。
“你去哪儿?”她问。
“有些闷,去宅子里走走。”
“你有心事?”
他回转身,温和说一句:“你先睡。”
然而她悉悉索索地,也下了床,跟着他走了出去。
眼看就要入夏,夜风吹着,有一种舒爽。心头的闷气渐渐散去,一只手却牵了上来,与他十指相扣。
宣六遥诧异地看了一眼桂无苔,却也任她牵着,慢悠悠地,仍往小树林而去。
林子里只一些夜虫轻鸣。
他指着另一只吊床:“你躺那个。我躺这个。”
然后她在他躺下后挤了过来:“一个人躺着凉。这吊床受得住两个人么?”
她把他的胳膊枕在颈下,因着吊床窄小,整个身子几乎蜷在他怀里,头顶的发丝轻轻地蹭在他的下颌,令他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这次出门,我在宫里几乎没睡好。我虽然不知你去做什么,但此事必定凶险......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
“是么?”
宣六遥生起一股感动。
这些年相敬如宾,虽无夫妻之实,却总也有了相濡以沫的相惜。
“六遥,”她握起他的另一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背,再一次鼓足勇气,“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宣六遥半晌没有回答,直到她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或假装睡过去了,他却闷闷地开了口:“也行。”
也行......勉强得不得了。
大约是不喜欢自己吧。
桂无苔反了口:“开玩笑的。我生的,总归不是你喜欢的。不如我们把紫萸接回来。我会把她生的孩子当成亲生。”
“哎?”宣六遥却有些意外,“好好地,接她回来做什么?你哥欺负她了?”
桂无苔觉着好笑,自己心爱的女子送给旁人作妾,还理所当然地很。满腔的温情迅速褪去,她起了身:“有些冷,我回房去了。你回么?”
“你先回,我一会就来。”
“好。”
林子里只剩他一人,繁茂的枝叶将天上的繁星遮得零零碎碎,他有些想念仙界的日子。但他知道,若真回了仙界,说不定他亦会想念在人间的牵绊。
比如紫萸——胡,林宁。
胡......
他轻轻地噘起唇,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道气流,仿若念了她的名字。胡......不宜?
......怎么想到她了呢?
他在吊床里翻了个身,吊床晃晃悠悠地,像是他的心。自己把胡不宜带到世间,是为了帮她找回内丹,再不济,也让她体验一番人生滋味,而不是来跟自己有男女私情的纠葛。
他又像烙饼似地翻了回去,仰望着枝叶后的天空,碎散的星辰,哪一颗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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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后,宣四年竟然上门了。
上次来,他还是白溪山。
“去林子里坐坐?”
“好。”
“怎么全是树?那半边可以辟出来,做些亭台阁榭、小桥流水,再植些牡丹翠梅,可不比这高高矮矮的树要有意思?”
“这样也挺好。”
宣四年转过头来看他,微笑道:“哪里好了?”
“春时有花赏,秋时有果吃,岂不好得很?”
“孩子气。”
他评价完,自顾自地躺上吊床,一双脚高高跷起,模样惬意地很。宣六遥站着看他:“什么时候回西北?”
“不回了。”
“哎?”
“圣上说,担心外边的将领又会利用我行谋逆之事,不让我出去了。”
“......也好。”
宣四年笑笑。
枝间有一块发亮的日斑落在他唇边,颤颤微微,却把那笑容照得有些落寞。
在兰邑的兰王府时,宣六遥用一段木头易容成宣四年的模样,又使上障眼法骗过众人,又将宣四年易容成普通的侍卫,混在护卫队列中,原本打算趁宣五尧在城外接收降兵时,以献宝的名义接近,然后逼他禅位。
何至于这么有信心宣五尧一定会来城外,且身边的护兵不会反抗?因为封愁初会说服宣五尧出城,并且作内应。
可惜宣六遥隐了身用法术抽掉纸墨,又将不知发生何事的宣四年塞进囚笼、洗去妆容,一举变成了被苏四海胁迫的囚徒。
“六弟,你为什么要帮他?”宣四年闭着眼睛,似在享受这林间的轻风,却突然幽怨地来了一句。
“因为我也不想帮你。”宣六遥坐在另一个吊床,面朝他说道。
宣四年瞥了他一眼,自嘲道:“也是,你与我并不亲厚,你何苦帮我?”
“苏四海何时行刑?”
宣六遥并不想跟他讨论兄弟之情,本也没什么感天动地的情,此时他与宣四年都安然无恙,要想的,自然是这事中唯一倒霉的那个倒霉蛋。
“后日午时,东门外,车裂......你要用你的妖术救他吗?”
“我想救。”
“那你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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