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微微抖动着,那是他的手在颤抖。
“什么时候走的?”
“不,不知道啊。”
他颓然摆手,示意芸香出去。自己定了心神,催开天眼。
天眼下,胡不宜背着包袱骑着白鹿,佘非忍也是背着一个小包袱,骑着一匹马,马背上又挂了两个包裹。两人正沿着官道向前疾驰。
宣六遥去了这俩人的房间,胡不宜屋的架子上站满了木刻的他,风度翩翩、神采各异,一些要紧的细软已经没了。佘非忍顺到的那些玉璧也不见踪影,看来亦是带走了。
他略略松了口气。
总归没有蠢到什么都不带便踏上陌路。
他又掐指算了一下,他们正往南而去,卦像平平,无吉无凶,总归也是平安顺遂。
那就好。
他出了屋,芸香还在屋外等着。
“芸香,一会你和无苔说一声,我去追他俩。”
“是。”
桂无苔去小学堂读书去了。虽然胡不宜和佘非忍都没去,但她不想留在屋里对着宣六遥,也进不了胡不宜的屋,只能由知画陪着,去听夫子讲学。
宣六遥去牵了马,正欲出门,却来了一个小黄门:“皇殿下,太后身子抱恙,请您即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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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宫。
傅飞燕坐在正屋内,慢慢悠悠地喝着茶。旁边坐着急赤白脸的封玳瑶。
“母后!”宣六遥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却见她俩正好好坐着喝茶,不由得一楞,“不是说您病了嘛?”
“我让他们这么说的。皇后要急死了。”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封玳瑶犹豫着不肯说话,直待傅飞燕示意身边下人全部退出,才压低了声音急急控诉:“我又没说不还银子,你为何让你的弟子拿走我好几块玉璧?!”
“我并不知此事,你俩换身份之事也是瞒着我进行,我如何让他拿你的东西?”
“行了,”封玳瑶不耐地摆着手,“你让他还来,我不追究。”
“他走了。”
“走了?去哪?”
“离家出走了,已经出城,不知去往何处。”宣六遥垂着眼,漠然回道。
封玳瑶气得一拍椅靠:“混帐!”
傅飞燕不悦地抬了抬眼。
封玳瑶并未注意到她,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理会。她气恨地楞了一会:“你可知你那弟子还干了什么事?”
“......什么?”
“他,他......他把柳绵糟踏了!”
“哎?”
宣六遥这才惊讶地抬眼看她。
封玳瑶显然是在克制着怒气:“柳绵也算是从木王府出来的人,你说怎么办?”
“她,以前应该在你封家侍候吧?”
“对。所以我才把她留在身边,哪晓得你那弟子花言巧语地把她骗了。我不想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她就来气。念着她侍候过我,我也不想让她死。我把她打发出宫,你让你弟子把她娶了。”
“我弟子离家出走了。”
封玳瑶楞了一会,冷笑道:“唱的什么戏呢?又是偷玉璧,又是离家出走,我原本还想借着指婚将柳绵送出宫,既如此,那只能怪她命苦了。”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万一哪天圣上心血来潮要临幸她,却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到时不是一场麻烦吗?”
“你打算.....”
“既不能好好安顿她,那只好让她开不了口。”
宣六遥沉吟一会:“我弟子出走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你把她送到我府里吧。”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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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过了好些日子,柳绵也不曾送过来。
宣六遥正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被封玳瑶灭了口,知画通过宫里送信的小黄门转告了他一个消息:圣上知道了木王府出走了两个弟子,皇后没有将柳绵送来的借口了。
他进宫那天派了家丁出去追佘非忍和胡不宜,却未找到。他自己后来又追了一些路,却想想心灰意冷,勒转马头回来了。
既然家丁们都知道的事,自然宣五尧也知道。
既如此,他对柳绵也爱莫能助。
他自己,心里也不痛快着。
天眼下看到的胡不宜丝毫不显得难过,反倒与佘非忍说说笑笑、相处融洽,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何况又是天定的缘份。
按理说,他应当为他俩高兴。
可他心里堵得慌。
就连桂无苔对他不冷不热,他也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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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到年关。
京城每天年关时都会飘雪。
年三十晚,宣六遥和桂无苔在晚晴宫内,与傅飞燕一起家宴。
傅飞燕瞟了一眼桂无苔的肚子:“怎么样?”
无前无后,桂无苔却领会了,谦恭地回道:“前日里请郎中把了脉,说是喜脉。”
宣六遥吃惊地转头看她。
这事,他竟不知。
可桂无苔并没有看他,也未做任何解释,冷淡得如同每晚冰凉的背脊。
傅飞燕一下子高兴了:“多少日子了,瞒得这般严实?看我儿的模样,连他也不知道。”
桂无苔含羞回道:“也就两个月。从前听老人家说胎儿三个月内不要惊动,是以妾身谁也不曾说。”
“好,好!”傅飞燕压低声音,“不说,谁也不说。”
虽是不说,从前往后的态度却是不一样了。
临走时,傅飞燕恨不得亲自扶她走过雪地,总算被香龄劝住,却又对宣六遥和知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木王妃。
宣六遥喏喏地应了。
他看着桂无苔并不显怀的肚子,心想真有了?他这世又要有孩子了?
回了府中,芸香已在屋里点了炭盆,屋子里暖烘烘的。
宣六遥伸手要帮她脱去披风,却被她轻轻格开:“我自己来。”
自那晚他宣布要替胡不宜择婿后,她似一直对他有厌憎,约摸觉着他是个懦弱卑鄙之人,实在不值得她对他有副好脸色。
宣六遥也是如此觉得,他也厌憎自己,实实在在地,不配做个高洁贵气之人。甚至他都觉着或许此世结束后,他回不到仙界了。
桂无苔脱了一半的衣裳,突然说道:“妾身既已怀了世子,再与殿下同床实在不妥。既然胡不宜的屋空着,往后我去她屋里睡吧。等她回来我便让与她。”
宣六遥点点头。
如此也好,省得夫妻二人同床异梦,相伴无言。
至于胡不宜还回不回来......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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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下子变得味同嚼蜡,甚至有些缓慢。
封容醉和宣四年偶尔会来木王府拜访一下他,惊讶于他的胡子拉茬、不修边幅之余,却是一头钻进小树林霸占了吊床,有时也会拉着他同躺。
风从林中吹过,吹得吊床中的他昏昏欲睡。
他在渐次吹过的风中睡过了春日,睡到了夏末。
“爷,爷!”芸香冲进小林子,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着满身的不对劲,“什么事这么惊慌?”
“要生了!要生了!”
“谁要生了?”
芸香不顾主仆尊卑,在他耳边大喊:“王妃要生啦!”
要生了?
这么快要生了?
几个月了?
他盯着芸香焦灼万分的脸,突然想起,是该生了!
他顿时清醒无比,一个翻身下了吊床:“请稳婆了吗?”
“已经去请了。爷快去看看,羊水已经破了。”芸香差点要哭出声。
他迈开腿往小楼奔去,他的心呯呯跳着,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桂无苔躺的是胡不宜的床,他曾在这张床上与胡不宜共眠过半宿。他恍惚了一下,随即清楚地看到了桂无苔因痛苦而挤成一团的面孔。
她的额上布满了汗,可她仍强忍着不叫出声来。
“无苔!”他扑倒在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想叫就叫出来,别怕,我在呢。”
她已经无暇再对他甩脸色,反过来握紧的手几乎捏碎他的掌:“六遥,我害怕......”
“别怕,稳婆马上就来,你忍一下......”
她终于痛得叫出声来。
芸香和知画急得团团转,一会过来安慰桂无苔,一会奔出去看稳婆可曾到了。好不容易稳婆到了,去拿着俩婢女准备热水、毛巾什么的,又将宣六遥赶了出去。
他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似乎快得很,一忽儿便从傅飞燕的肚子里钻了出来。可此时桂无苔生产,却不知为何磨磨蹭蹭地,只听着桂无苔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喊,扯得他心里忽上忽下,难受得很。
这几个月,他把她扔给了芸香和知画照顾,自己混混沌沌地,竟未察觉到她的肚子已经足够大了。想想自己,是够让人厌憎的,竟对怀孕的妻子毫不关心。
桂无苔的叫喊声越来越弱,直至平息。
宣六遥扒在屋外,恨不得直闯进去时,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
生了!
宣六遥心内一喜,松泄了一口气,只觉双腿软得要跪下。
过了一会,芸香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脸上毫无喜色:“爷,是个世子。”
“好,好。”
他喜悦地看着那个皮肤仍皱巴巴的丑婴儿,心内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再过些日子,这个丑婴儿就会长得粉嫩白净、活泼好动,如同那时的胡不宜一样。
胡不宜......他的心里漫过一阵忧伤。他就知道,有一日她会离开他。
他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抱过儿子。
可芸香一偏身让过,不让他抱:“爷......你去里边看看吧。”
“哦。对。”
他竟忘了桂无苔。她受了那么些罪,此时一定很需要他陪在她身边安慰她。
他兴冲冲地推门进去。
屋里悄无声息。
稳婆在收拾着东西,知画跪在床边一动不动,桂无苔头歪向一边,亦是一动不动。
“木王爷节哀。”
稳婆抱着自己的东西,心虚地溜过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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