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飞燕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那件事后,有一次我在后花园遇到皇后想把侍女扔下废井,我念那侍女在木王府侍候过,就说了两句好话。后来啊,皇后的肚子鼓起来了,那侍女却不见踪影,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皇后生了个皇子后,她又出现了......前些日子,我瞧见那个小皇子,正由那侍女带着,这眼睛鼻子,跟你那弟子几乎一模一样......”
“哎?”宣六遥惊讶了,“母后的意思是......?”
“嗯。”
“皇后生的?”
“她那肚子八成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神色不对。”傅飞燕颇为笃定。
佘非忍和柳绵的孩子?成了嫡小皇子?
这......
宣六遥哑然失笑。
突然他笑不出来了,这三四年,佘非忍和胡不宜也不知怎样了?是早已分道扬鑣,还是在一起成亲生子了?他好多次想打开天眼看看他俩在哪,如何了,可每次动念时便心痛如绞、无法自持,他也就把这心思压下了。
佘非忍这坏小子,只怕早已把胡不宜骗到手,能不始乱终弃已算他良心未泯了。
“怎么了?”傅飞燕见他脸色突变,不由得有些担心。
他叹口气:“无妨。这小子,离家出走了这么久还不让人省心。”
“你这儿子也不省心,跟你小时一点也不一样。你小时多乖,又安静又温顺,几乎不用操心。斯玉倒好,跟你长得虽像,性子截然相反,从早到晚动个不停,跟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娃一模一样,若不是知画贴身跟着木王妃,我都要疑心是不是从那丫头肚子里钻出来的......”
“母后!”宣六遥低声止道,“别胡说。”
傅飞燕知道自己胡说了,也只笑笑:“让斯玉跟你回去住一阵子吧,从生下到现在,你才看过他几眼?我也正好歇一阵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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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斯玉头一次出宫,惊讶于世间原来不只一堵宫墙,他站在南大宫门外,对着宽阔的长安街哗地一声惊叹,奔到长平街头,对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又是哗地一声,一眨间钻进了人群。
陪侍的知画急得直跺脚,赶紧要追过去。
宣六遥止住她,淡淡一笑,手指微微一转,宣斯玉从人群中哎哎叫着倒退了出来,手上抓着一枝糖做的小马,却听摊主在里边嚷嚷:“小孩儿,还没给钱呢!”
这一路,宣六遥又成了散财童子,跟在宣斯年身后噼哩啪啦地丢铜板。
总算快到梅花观,观前清静,没有店铺与商贩,宣六遥才得以松了一口,指着前方对宣斯玉说道:“这是我们住的地方......”
那里没有石狮子看门,却有一对年轻男女,牵着一头白得晃眼的大白鹿,正仰着头看牌匾。
从他的方向,宣六遥看不到他俩的面孔,可那头大白鹿,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的喉头有些哽咽,心也呯呯跳了起来。
宣斯玉脱开他的手,直奔到那对男女面前,扬着小脸问道:“你们是谁呀?”
“你是谁呀?”他俩不答反问。
“我是宣斯玉。”
“你姓宣么?”
“对。你俩是谁?”
宣六遥慢慢走近,看着这对年轻的男女转脸向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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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宣六遥坐在帐内,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抹也抹不净。
他俩不在的日子,他都从未这么哭过。
而今他俩回来了,他倒觉着自己原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像是被抛弃了数年的孩子,父母不声不响地离开,又不声不响地回来,都未顾及过他的感受。
从隔了一间的屋子传来宣斯玉的大笑声。他好像很喜欢胡不宜和佘非忍,这会儿还跟他们在一处闹腾。
宣六遥抹了抹脸,侧耳倾听,忍不住跟着宣斯年一块笑了起来。
笑一会,再哭一会。
累了,他蜷着身子躺下,心里仍是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有些茫然。
至于茫然什么,他也不知。
隐隐约约有更鼓的声音,周围安静下来,宣斯玉也有一会儿未发出声音,想来应是睡下了。却听到有人开门、关门,然后有脚步声轻轻地往楼下去。
宣六遥用天眼看了一下,是胡不宜。
她比离家之前又长高了,身形修长,脸形也从小时的圆润变成了鹅蛋脸,不变的是那双大眼睛乌黑发亮,灵动极了。
相见时,她既未哭,也未笑,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只有佘非忍没皮没脸地叫了一声:“师父,我们回来了!叫人做些好吃的吧。”
他亦不再是个少年。
这一年,他二十八,胡不宜十九,佘非忍二十三。
散了四年。
在这四年里,没了桂无苔,有了宣斯玉。被褫夺了亲王封号,又成为富贵闲人。
他俩亦是在江南遇到温若愚,听说了此事,才风尘仆仆地奔回来看望宣六遥。看望过后,还是要走的。
胡不宜正往后宅走去,想来是去那小树林。
月光照着她,影子紧贴在脚下。
宣六遥起身出屋,在月光下推开了佘非忍的屋门。
佘非忍睡得四仰八叉,半拉子被子压在肚子上,别半拉压在身下。
宣六遥拉了拉被子。佘非忍悚然惊醒,看清是师父后,才不耐地拉长声调抱怨:“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盗匪。”
“这些年,你们怎么过的?”
“就这么过。”佘非忍把被子一裹,朝里翻了个身,越发对他这个师父不客气了。
“你俩.....成亲了?”宣六遥终于问出在肚子里憋了四年的疑问。
佘非忍回转身,目光灼灼地看他:“嗯。”
呯。
宣六遥听到了一颗心摔成两瓣的声音,他在心里急急慌慌地整理,噎了半晌才又问:“没孩子么?”
“嗯。”
“都快四年了,怎么还没有?”
“正打算着呢。”佘非忍一脸认真。
“哦......”宣六遥有些失落,强撑精神,“晚上问你们这些年在哪里,为何不肯说?”
“师妹不让说。”
“为何?”
“师妹不让,我要说了她会生气。”
“......行吧。那你睡吧。”
他正欲走,佘非忍却坐起身,两条手臂圈住他:“师父,求你件事。”
“什么?”
“刚我骗你了......”他停了一会,松开手臂,“算了,别被师父抢了先机。”
“什么啊?”宣六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快说,说完了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佘非忍又勾了上来,半边身子很亲热地贴在他背上。宣六遥往旁边让让:“你先说,什么事?”
他想了一会:“我告诉你,不过师父,你可不许跟我抢。”
“自然不会。”
“发誓?”
“不说拉倒。”
他再一次起身要走,佘非忍挂在他背上不放:“好好,我说。我刚骗了你,我和师妹尚未成亲,我求了她好多次,她偏不肯,说这辈子不嫁人了。这哪成?这么俊俏的师妹,岂能暴殄天物。师父你主持一下大局,让她嫁我呗?彩礼、嫁妆我自己来,不劳师父费神。”
似乎有一口气忽忽悠悠地堵在胸口。
佘非忍的声音忽远忽近,如梦里一般。
宣六遥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时,佘非忍正狠狠地斜睨着他:“师父,不许跟我抢师妹啊。你现在是个老鳏夫,又是个闲人,别埋汰了师妹。”
出走三年多,佘非忍的言语似乎粗俗了些,连着举止也有些粗鲁,难怪胡不宜看不上他。
宣六遥推开他,淡淡回道:“我看不如你先靠自己的本事考取了个功名,做上一官半职,再来求求你师妹吧。若那时她还不肯,你就要再找找自己的短处了。”
“我哪短了......”佘非忍一语双关地嘀咕道。
宣六遥从床边站起身,垂着眼看他:“我看,你还是别想着你师妹了。”
随即,他拂袖离开。
佘非忍楞了半晌,自言自语:“不是说有件事要告诉我的么?师父竟也会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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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宣六遥发觉时,他已经站在小树林的入口处了。
胡不宜正抱着一个木雕从里边走出来,猝不及防地与他面面相觑。他正想看她抱的哪个雕像,胡不宜却把雕像往怀里一抱,捂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瞟了他两眼,做贼似地溜走了。
他想跟她说话,都没找着机会。
宣六遥楞了一会,还是走进小树林,他实在好奇,胡不宜抱走的,到底是哪个?
月光下,各个木刻像站得错落有致。
他原本以为胡不宜会抱走少年的他,可“他”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左手少女胡不宜、右手少女“紫萸”,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简直比他还舒坦。
想想少年时的自己,是过得比如今要舒坦,身边围满了亲近的人。
宣六遥痴痴地看了一会,觉着好像有些对不住桂无苔,本想把她挪到自己身边,可想了想,把她和白溪山摆到了一起。
他又扫视一圈,似乎个个都在,可胡不宜怀里明明抱了一个的。
疑惑了好一会,他突然想起,那个躺着的婴儿胡不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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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他吞吞吐吐,“别走了吧?”
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气氛竟有些尴尬。好在有宣斯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这会儿他吃完下桌,只留下他们仨,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米粒。
佘非忍瞄了一眼胡不宜:“再住一阵子吧?师妹,在外头够辛苦的。”
胡不宜低下头,唇角边似乎勾起了一丝笑:“也好。”
哎?
佘非忍好奇地凑过去:“你不是说看一眼便走的嘛?师父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胡不宜抬起头,垂着眼舀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眼底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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