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也喂。其实山上也没什么好吃的,掉也掉不了多少。”
宣六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说得好像自己对她一点也不好似的。果然她的眉尾往下耷拉,从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真人爷爷么?”
胡不宜有些茫然,黑眼珠缓缓地转了一圈:“是坐在山顶上那个道长么?”
——若是上央听到,断然会气得吐血。
“是啊,小时你叫他爷爷,他会变很多烟花逗你,还......”
他还干什么了?送过一只很快坏掉的金球、一枝很快坏掉的自来神笔,照顾过她一些时日,但在那段时日里他就先行坐化了......
宣六遥思索了一会,下了结论:“真人爷爷很喜欢你,他对你很好。”
“好像记得一点......”胡不宜犹豫地说道,对自己的没有良心有些愧疚,但那出走三年多生起的和宣六遥之间的隔阂,似乎如遇热的冰川在慢慢融化,“爷爷对我更好吗?”
“自然不是。”他觉着这时候不能推功,“都是我在带着你,我就离开过一阵。”
“这我信。”她认真地点点头,“我只记得你。还有非忍,我还记得在非忍之前好像有个......阿九。那个阿九后来死了。”
说起阿九,宣六遥略略黯然了一下,随起舒展脸色:“是。后来你和非忍一直在我身边,我拿你们两个当儿子、女儿来着。”
胡不宜皱起鼻子、抿着嘴唇笑,笑声细微,像风中吹落的桃花瓣。
不知趣的佘非忍逮住了话柄,故意大声说道:“是啊,师妹,你是师父的女儿,我是师父的儿......弟子......那个......”
他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低下声气:“父女是不能相互倾慕的,那叫乱......哎,师父我没瞎说啊!”
他已经被宣六遥揪着耳朵扔出了门外,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他只能用它敲击着石板地面大声喊冤:“我的傻师妹,这些年我对你不离不弃,我从未有过婚配,对你一片忠心。师父已经娶过妻、生过子,他配不上你啦......”
“你不也生了一个?!”屋内传来一声大吼。
佘非忍楞了楞,哭道:“师父你污蔑我......”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止了声思忖起来。半晌,他起身进了屋,脸色认真地问宣六遥:“我真有一个?......不可能,就算有,它怎么活得下来......”
宣六遥冷哼一声。
佘非忍倒抽一口冷气,蹙了眉走到屋外就地坐下,背对着他们默默盘算起来。
倒是胡不宜好奇地挑了挑眉,低声地问:“他真有?”
“......对。”
说起此事,宣六遥就一肚子火气。
不一会儿佘非忍又走了进来,一脸郑重地凑近他俩:“事关重大,不许泄密。往后不许提起。”
换了两个白眼。
不过这也是他们默许的意思。佘非忍放了心,重又坐到槛前思忖。
宣六遥和胡不宜对视一眼,有些好笑。转眼却见宣斯玉虎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斯玉?”
“哼......”宣斯玉的白眼翻得都要上天。
自己的亲儿子,宣六遥反倒不便软下性子哄他,只板着脸瞧他。
胡不宜贴近宣斯年,好声好气地问:“斯玉乖,跟姑姑说,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要姑姑做我的娘。我娘睡觉不陪我,姑姑陪我!”他大声宣告。
“行。”胡不宜一口答应。
宣六遥的心嘣地一跳。
可后面还有一句:“你就当我是你娘,不过还得叫我姑姑,若不然你娘会生气。”
似乎什么也没变。
可宣斯玉高兴地答应了。
宣六遥的心像被一根弦悄悄地扯了一下,说不准是高兴还是难受。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不宜,你......今年十九了吧?”
“嗯。”
“.....想过成亲的事么?”
胡不宜的脸唰地涨得通红,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下一句。
好几种问法在宣六遥脑海里盘旋打转,但似乎哪一种都不合适说出来。他硬着头皮问,问出哪个算哪个:“你有看中的人么?我去替你打听一下。”
他看见胡不宜的脸白了一白,她垂下眼,扯起嘴角淡淡一笑:“没有。我还不想嫁人。”
“都这个岁数了......”
“这个岁数怎么了.....莫姐姐说过,要嫁就嫁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什么年纪嫁了都不会高兴。我不想不高兴。”
宣六遥闭了嘴。
胡不宜也不再看他。
刚刚暖起的温情,眨眼间,又冷成雪花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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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邑的这个王府庭院多。
宣六遥和宣斯玉占了一个,胡不宜占了一个,佘非忍占了一个。知画跟着宣斯玉,芸香服侍宣六遥。
但宣斯玉总是去胡不宜那里,知画也跟了过去。
宣六遥这边便静悄悄的,他一个人坐在小池边喂锦鱼,芸香端来香茶:“爷,喝口茶解暑。”
她原是温若愚宅子里的,跟来也好些年了,如今早已过了好年纪,连眼角也有了微微的细纹。
宣六遥有些感慨:“竟未曾好好安置你。”
“爷,芸香能侍候你,已是最好的安置了。”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爷,我看小姐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她,你也该......”
宣六遥苦笑笑,指指池里的一条大锦鱼,又指指另一条小锦鱼:“这条小锦鱼是大锦鱼抚养长大的,你说,它俩能成一对么?”
“又不是真的父女,顶多算是师徒罢了。可不宜小姐从未叫过你一声师父,也算不得是师徒。老夫少妻自古以来也多的是,何况你俩年纪相差也不算大,八九岁而已。都是好时候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花......直须折。”
胡不宜他们之前上小学堂时,她会跟去侍候,总也有片言只语落进了耳里。
宣六遥笑了:“你提醒我了,该给斯玉请先生了......唉,这西北荒凉之地,哪有什么好先生?你替我把非忍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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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佘非忍呆呆地,心思全不在眼前,“教斯玉念书......哦,不行。”
“这些年白让你读书了?”宣六遥皱起眉。
“我想去看看我儿子。等我回来再教。”
沉寂。
宣六遥指尖的一颗鱼食终于落进池内,几条锦鲤追逐间搅起一片水花,咚的一声。他回过神来:“就不该告诉你。”
“师父就是个大骗子。”
佘非忍利索地扔下一句,掉头就跑。
宣六遥瞪着他迅速隐身的背影,又狠狠朝池里扔了几颗鱼食,嘀咕道:“骗你什么了?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骗你什么了?!”
可佘非忍不这么想,他真的整理了一下行装,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绝尘而去。
倒也好。
没有佘非忍杵在一旁捣蛋,宣六遥顿时觉着吃饭时清静了......一点点。
宣斯玉在宫里被宠溺惯了,回了身边胡不宜接着宠他。之前宣六遥一直未说,此时觉着不立规矩,怕是往后更难管了。
胡不宜听宣六遥的话,不再给他喂饭,知画和芸香更不许。
宣斯玉拿着筷子,两根筷明明一样长,却又分别从拳头的上边和下边钻了出来,要么叉得大大地,连根骨头也夹不起。
又不让他用勺子,他急得把筷子一扔。
咣啷。
溅起菜汤四飞。
宣六遥板着脸瞪他。
他不敢哭,泪水却一汪汪地从眼眶里冒出来,一双小手擦也擦不净。
胡不宜心疼地看他,可又碍于宣六遥的脸色,忍了好一会,低声说道:“要么让斯玉用勺子嘛......”
“他已三岁了......”宣六遥没好气,立时察觉到自己是在对胡不宜说话,软下声气,“早晚要用筷子,到时仍要这样改。你小时......”
他住了嘴,因为胡不宜开始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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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佘非忍不在,他反而落了弱势。
胡不宜当着他的面,用小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宣斯玉嘴里送饭菜,也宣告了宣六遥作为父亲的威信,如风吹过的槐花树一般,只剩下光凸凸的枝丫强撑门面。
不过向来也是祸福相依。
宣斯玉睡下后,胡不宜主动来找宣六遥了。
其时他正坐在院里看天上繁星,胡不宜踩过满院鹅卵石走到他身边,抿了一会唇,又跑进屋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
他发现,自胡不宜这次回来后,似乎没有开口叫过他“宣六遥”或别的什么,反正有事说事,似乎觉着像从前那样直呼名字有些不客气,但又不想叫他师父,更不知该称呼他什么。
他自然不会介意,想来想去,他自己也不知该教她如何称呼。
“哎,”他忍不住拍拍她的手,“你猜星星上有人么?”
“嗯?”她仰着脸往天上看,“没有啊。”
“猜对了。”
然后他不说话。
胡不宜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才发现他原来只是说了一句废话,倒觉着说正事有些扫兴,不如先安静坐一会。
轻风习习,时已至夏,可西北地宽,一到夜间,那风呼呼地窜,再窜进木王府时又温柔了许多,带着些清凉的夜露,很是舒适。
芸香早在院里点了艾草,艾烟驱走蚊虫,只留花香与清静。
等宣六遥回过神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了胡不宜好一会儿了。胡不宜任他握着,坐得端端正正,动也不动,垂着眼,满脸不自在。
她已不是小时的胡不宜了。
这手,轻易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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