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之前听封玳瑶交待过,对平空出现的声音没有惊慌,利落地拿出放着糕饼的食盒交给了他。
算算隐身的时间完全足够出宫,佘非忍不急不忙地走到芙蓉宫门口,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出去。
门外有一些守卫松松散散地在走动,大约是在日常的巡行。他自然也不在意,转了身准备沿着墙边出去。
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突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
那双眼睛是灰蓝色的,竟是八扇门总捕头铁星蓝!
佘非忍心内一慌,顾不得脚步声可能会引起注意,拔腿就跑。谁知哗啦一声,自己的手脚竟在刹那间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手中食盒啪答掉在地上现出形,糕饼也随着盒盖的跌落洒了出去。
身上捆的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铁链,是铁星蓝的缚妖链。
佘非忍气得咬牙切齿,这根链子莫不是专门用来捆他的?
旁的普通物件会跟着他一起隐形,可这根缚妖链算是半仙半妖的法器,明晃晃地替铁星蓝指引着方向。
铁星蓝提着长刀,一挥手当头就要朝他劈下,佘非忍赶紧扑倒在地滚了几圈,嘴里叫道:“铁总捕头!饶命!”
随着话音落下,乱了心神的佘非忍也现出身形。
“是你?”
铁星蓝一眼便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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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相识的份上,佘非忍少了一顿皮肉之苦。
但刑室里琳琅满目的刑具仍是让他不寒而栗。他此时被双手展开,紧紧地贴着一个十字形的架子上,手脚和脖颈间都箍着铁圈,丝毫不能动弹,像一头等着被开膛破肚的鸡仔或肥猪,而旁边还有个狱卒拿着根铁条不紧不慢地在火上烤。
“佘公子,不说实话,木王也保不了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真的是进去偷银子的。”
“银子呢?”
“偷错了。”
铁星蓝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刑室。
正当佘非忍以为逃过一劫时,那烤铁条的狱卒扒开了他身前的衣裳,然后神情从容地将烧得通红的铁条贴到了他的胸前......
佘非忍第一次发现自己号叫的声音竟然那么难听......且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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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了么?”
铁星蓝又站到了他跟前,眼里依久是那一抹悲悯。
他已觉着自己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了进气,连说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说,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次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铁星蓝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悲天悯人。
佘非忍抬头看他,不知这话背后还藏着什么没说的。
铁星蓝似在说给他听,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被两位贵人盯上了,你那师父,可真没办法保你。”
两位贵人?
佘非忍还在思忖,铁星蓝继续说道:“圣上要你的口供,封宰相要你速死......你不如给我口供,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封宰相......要他速死?
为什么?
真的是封容醉出卖了他?!
他连谋反这样的大事都跟他共商,自当是铁打一般的盟友,他会出卖他?
佘非忍惊疑不定,铁星蓝已凑到脸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如何?”
铁星蓝比起从前已少了豪爽之气,多了几丝阴鹫,灰蓝的眼珠子似乎也比从前干涸坚硬,像一块风化过的石头,随时会迸成几颗要人命的暗器,此时也正嗖嗖地往他心里送着寒气。
如何......他能如何?
若是说实话,会害了封玳瑶——他不是为她,是为了她庇护下的“小狗”。
也于事无补。
说不准,圣上会将他凌迟上千八百刀,如同他对那些枉死的人做的,又或者,会将他五马分尸,是从前苏四海差点受的车裂。
倒不如就这么在刑讯中死去。
反正此时,也与死去只差一口气了。
佘非忍笑笑,从嗓子眼里吐出:“你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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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活不活的有什么干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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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邑。
宣六遥正窝在垫了软褥的躺椅中,身旁是一盆闷闷燃着炭盆,正屋的门关着,屋里温暖如春。他闭着眼打盹,丝毫不觉着这样的舒坦是虚度了自己的岁月。
宣斯玉在旁边的桌案上练字,胡不宜正陪着他。
安安静静,偶尔有纸张发出的悉悉索索,还有宣斯玉和胡不宜的喁语。
过了一会,朦朦胧胧地,连细语声也听不见,只觉着脸颊处有细微的痒,酥酥麻麻,像含了糖的蚂蚁爬过,间隙里有吃吃的轻笑。
他眼皮沉重,想来是宣斯玉在抚着他的脸,也抬不起手去制止。
“他要死了。”
突然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没头没尾,也不知是谁的声音。
宣六遥心下一惊:“谁?谁要死了?”
“我爹老子......”那声音里含了悲伤。
白树真?
非忍要死了?
宣六遥猛地睁开眼睛,屋里照旧,练字的他俩、炭盆,只是原本盖在腹上的小毯子滑落了下去。此时他有些心惊肉跳,不知是做了个虚无的梦,还真是白树真前来报信?
起身出屋,屋外白雪皑皑,除了被打扫过的庭院,屋檐上的雪厚得有尺许。
之前他曾用天眼看过佘非忍,只看到他花天酒地地淹没在温柔乡里,差点又长了针眼,后来也就没再看过。
怎地突然地,要死了呢?
得花柳病了?
突然檐下雪花漫飞,又簌簌地跌落在地面,是有厚雪从屋面上滑落下来了。
他走进院子回身往檐上看,若非仔细辨别,那条藏在雪窝中的几尺长的白蛇几乎隐匿不见。
真是白树真?
宣六遥疑惑地喊了一声:“蟒兄?”
白蛇又用尾巴掸下一蓬雪,投下悲哀的一瞥,飞快地游走了。
屋门打开,胡不宜探出半边身子:“怎么了?”
宣六遥不知如何答复她,只匆匆地走过她的身边,径直进了书房坐下催开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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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半晌没有动静,胡不宜放心不下,悄悄推开书房的门往里看。
书案前,宣六遥正打开着那个易容的小木箱,一张脸上已经涂了一层薄白,他只瞥了一眼胡不宜,又继续对着镜子鼓捣自己的脸。
胡不宜走过去,隔着书案看他。
他终于说了一声:“你来了,正好,我要跟你换张脸。”
“哎?”
“我是亲王,没有圣上的允准不能出封地。我用你的身份出去,你替我在这里呆着,顺便照顾好斯玉。”
“你要去哪里,出什么事了?”
他叹口气:“非忍在京城出事了。”
他放下手中的家什,楞了半晌又继续开始,眼里泛了一点晶亮:“或许来不及了,但我还是要去看看。”
“大雪封路,你怎么走?”
“我不知道。”
胡不宜绕过书案走到他身侧,将他的手按住:“不许你去。要去我去。”
“路上不好......”宣六遥脱口而出,却又想起,路不好走,他也不好走,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好,我也不去了,我试试能不能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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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一个看不清是何人的身躯跌落在宣六遥身前的地上。地是青石板铺成,想来若是个活人,此时怕是跌得不轻。
好在他不是活人。
他一定是死人。
没有人血肉模糊、几成焦污还能活着,何况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若不是宣六遥一刻前在天眼里看到过,他定然不会相信这具悲惨之极的尸体会是佘非忍。他是从乱葬岗上将他隔空取了过来。
胡不宜在旁边看着,一脸惊疑:“这是......”
“别哭。别惊着斯玉,你悄悄地让芸香取热水和帕子过来。”宣六遥几乎是咬着自己的舌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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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差点将热水跌落。
胡不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他们围着佘非忍的尸体,默默地替他擦去血污,将已经粘连在伤口处的破烂衣裳一点点撕去......慢慢地,他又变得洁净,除了前胸和肚腹处一条条横七竖八黑色的伤痕。
他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地,身子也是冰冷的,不着寸褛,修长、紧实、白润,甚至连脚板也是一种好看的瘦长。
宣六遥用一条干净帕子将他的要紧处盖住,悲哀而仔细地查看他的伤口。
伤口外翻,像犁过的田垅,痂厚而黑,粗糙而坚硬。
他认出那是用热铁炙烤,往往是用来逼问口供。全身上下,除了后背仍残留着些许小时被鞭过的痕迹,也就是这些惨不忍睹的伤了。
佘非忍是被活活灸烤而死。
此时他完好处的肌肤按上去仍有着弹性,想来已经过了僵死的阶段已经逐渐要开始腐烂了,但是身上也没有尸斑。若非没有气息和脉动,简直和活人无异。
宣六遥按了按他的脐下,那里硬硬的,鲛珠还在。
真可惜,费劲心思、好不容易得来的长生不老的鲛珠,却仍挡不住他英年早逝。若是他早知有这一日,那时还会不会瞒着这颗珠子?
宣六遥觉着咽下像是藏着一处深海,那里翻滚着无数哀嚎与眼泪,但他眼下不能哭,他还要想想,要不要将莫紫萸的起死回生珠不问取来,以救回佘非忍的性命。
起死回生,也算是一种逆天改命。
却也违了天道。
所以莫紫萸会被“她”夺了舍,而“她”终也横死,真正的莫紫萸虽然也回来了,却也少了那几年的心智,终究只能败落为妾。
也用过此珠的宋怀玉,白白挨了两刀,不久后仍是丢了性命。
故而桂无苔死时,他并不想把她重新拉回世间面对不可测的命运。
眼下,佘非忍......
宣六遥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泪水终是泛了上来:“非忍,师父想来想去,还是让你安生回去吧。你应当还是回灵台山吧,在那里好好修行,等我和师妹回来。那颗丹你当还给师妹,你想要,师父再替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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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在边境种下的树,略派了些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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