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昔日两层高的灵铺,如今被夷为平地,月漓眼底带着杀意,一身戾气骤盛,俨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双手分别扼住两颗脑袋,欲将其从一个身体上活生生撕开来。
下一刻,厉温从半空落下,抬手捂上月漓双眼,附唇在她耳边轻道:“睡罢!”
月漓手下动作一顿,鬼老板夫妻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她则身子一软倒进一个怀抱,不省人事。
厉温顾不得鬼老板夫妻,抱起月漓重回到庭院,直到将她送至床上,适才一脸痛惜的表情,两手小心翼翼攥着她略微有些冰凉的柔荑,怅然若思。
若是凡人三魂七魄不全,尚且不可能有命在。
霁族身为地仙,其躯壳乃世上最适宜承载灵质的碗,一旦被幽魂阴魂附注其身,再被夺去神识与躯壳,则可能酿成大祸。
为此,才有霁族弑神血咒。
大婚那日,他竟将月漓逼至如此境地,令她不惜豁出命也不愿拜堂。
他见月漓相助江枫,心头便生无名之火,再算到她为其还阳一事不择手段,心底便越发不能容忍。
大婚那日,该是最容易走入月漓心里的契机,却被自己一手造成如今这般死局,更是害她不惜动用弑神血咒,想要同归于尽。
厉温满脸懊恼的闭上眼,许久后再睁开时,眼底带着愧疚朝月漓沉睡的面庞望去,大错既已铸成,为今之计,只盼为她做些事,好弥补诸多亏欠。
若任由她继续乱来,后果不堪设想。
床前,厉温在通红烛光下执着生死册,一页页仔细翻看,须寻出一件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助江枫还阳,又可避开以月漓性命做代价,其难度无异于令太阳西升,海水倒灌。
不知过了多久,月漓自睡梦中睁开眼,正愣神不知自己怎么睡在床上,转眼又看见厉温坐在床前地上,单手撑在床沿支着脑袋闭眼假寐,半张面孔印着灯笼红光,半张脸隐在暗处,睡得平静。
明明该在鬼市,何以睡了回来?
未免惊动厉温,月漓起身掀被动作慎之又慎,却没瞧见生死册随她掀被动作滑落,生死册砸在厉温肩头,落地时被地上衣袍所接应,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恰好隐在衣摆与床之间。
方才出门,月漓迎面再遇白裙阴魂。
白炽见了月漓,当即伏身跪了下去,口中道:“尊主大人,奴家白炽奉二殿命,已将红袖送往十六小地狱。”
闻声,月漓垂眸望向脚边:“此事与本尊无关,你该禀告二殿才是!”说着,抬腿便走。
阴魂道:“恭送尊主。”
无人知是,待月漓走远。
白炽起身时,面上神色略微有几分恨意,抬眼望着月漓离开方向,心有不甘的微扬下颌,转身朝屋内望去。
十殿阎王,厉温。
虽未娶亲,府邸却养着一对绝色阴魂,名为红袖、白炽两姐妹,传言乃北方鬼帝赏赐他的美人,名为赏赐却也是眼线。
白炽心道:她与红袖二人皆心悦二殿,偏生二殿对她二人不假辞色,红袖性格柔弱,以至于为情所累祸及自身,眼下被厉温打发去地狱受苦。
如今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白炽入了房,缓步来至床前,见厉温竟不顾自己阎王身份,坐在地上睡得深,小心翼翼张口唤了两声,未见他有醒来迹象,于是取来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忽见他衣摆下有个什么露出一角,遂蹲下身捡了起来,哪知抖了抖灰,见封面写着生死册籍,不由得一愣。
霁月漓、生死册、冥官大人。
一时间,她脑中似乎抓住了什么,再望向厉温时有了主意,赶忙将生死册藏在身上,故意伸手推醒厉温,急声唤道:“二殿!二殿快醒醒。”
厉温魂体不稳,这一觉睡得分外沉,忽然自睡梦醒来,一双眸子带着猩红,逐渐恢复如常,再瞧见面前白炽时,眸光森冷,满脸肃杀:“本殿嘱咐过,不允你二人踏入房中半步,白炽,你好大胆!”
白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急声辩解道:“奴家不敢!方才奴家见尊主大人手里拿了什么,急冲冲跑了出去……”
闻言,厉温面色大变意识到什么,瞬间化作鬼气消失。
另一厢。
月漓深知自己抢夺龙血不成,若想避开厉温助江枫还阳再无可能,只能趁所有人不备,带着江枫回到凡界,于是行色匆匆奔向城楼。
江枫无眠,不过躺在榻上阖着眼翻来覆去的想,明知对月漓说的话多伤人,却也知晓这是打消她心中执念,最好利刃。
四周一阵风吹过。
月漓挑帘进来,见他睡在榻上便径直冲了过去,一把拎起他领口便喝道:“江枫!你说得很对,我的确心中有愧,也确实非带你还阳不可,纵使你千般不愿,却也无用!”说话间,拉起江枫便往城门方向飞身奔去。
江枫意识到,她这是要强行带自己出城门,急道:“月漓……莫要一错再错!倘若惊动城内阴律司,别说你身为霁族地仙,便是仙族也不可全身而退!必定是要押赴泰山府君面前,治你个扰乱凡冥二界的罪名!”
月漓抬手,招来那柄天罡北斗七星桃木剑,冷声道:“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见状,江枫不禁面色煞白:她这是准备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
城门前,阴差见着二人落地,正欲上前打招呼。
月漓扬手挥剑,三位阴差瞬间化作飞灰,她剑尖直指剩下三人喝道:“开门!”
那三人一见她手里提着带凶煞之力,权衡利弊下,自是先顾着自己小命,随即战战兢兢转身去开门。
就在这时,一道冷喝声响起:“慢着!”
月漓转身循声望去,只见半空落下数十位阴差,走在头前的那个,身后还带着白炽,她拽着江枫的手一扯,已身挡在他面前,举剑指向来人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此人黑袍高帽,一双鹰眼甚是犀利:“阴律司司长,崔珏!”
江枫一把拽住月漓,劝道:“月漓,此时收手为时不晚!”
月漓却把心一横,低声道了句:“江枫,你不愿我以身犯嫌,可我如今却不得不带你回去,哪怕日日要我以地仙之血滋养着你尸身和魂魄,也未尝不可!”说完,挥剑飞身上前。
见状,崔珏大掌一挥令道:“拿下!”
厉温赶至城里,却见人去楼空,当即令阴魂去喊秦广王和吕岱,自己则朝着城门追去。
待他赶到时,月漓手中天罡北斗七星桃木剑,剑身已亮了三颗星,他见白炽站在最后方,同崔珏低声说着什么,顿时杀心骤起,朝她后背便挥去一掌。
白炽受了一击,甚至来不及转过身,顿时化作飞灰。
崔珏转身望向身后,见着厉温便喝道:“二殿!此乃本司重要魂证,你竟敢毁证!”
厉温冷哼一声,满面不屑道:“阴律司司长说笑了!何来魂证一说?本殿不过灭了条府邸养下的吃里扒外恶狗,竟敢卖主求荣,死有余辜!”
说话间,他飞身上前拦在月漓与众阴差之间,越过月漓朝江枫望去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道:“够了!再闹下去,即便是本殿也护不住你。”
月漓再见他拦在身前,挥剑的手不知怎么有些沉重,她不是听不出厉温话里,尚有一丝维护之意,尽管不甚喜欢此人,但他除了逼迫自己外,尚未真正害她一回。
她想:倘若她并非霁族,而他也不是幽冥十殿之一,或许他们倒也不至于针锋相对,做个朋友倒也无妨。
可惜他们之间,终还是彼此敌对关系!
想到此,月漓举剑的手再次指向他胸口,面上一脸决绝:“挡本尊去路者,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刹那间,厉温似是察觉胸口那一处剑伤隐隐作痛,望着月漓的眼神,带着不解和愤怒,倏忽间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意,幽幽道:“尊主大人要走,本殿不妨亲自恭送,但他不能走!”说着,抬手指向江枫。
就在这时,秦广王、吕岱远远追来。
江枫沉默片刻,望着厉温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
他本不愿还阳,却见着月漓一次又一次挡在自己身前,甚至今时今日不惜豁出性命,也要带他走。
江枫内心百感交集,望着月漓背影长长舒出一口气,沉声道:“月漓,你可知我不愿还阳,实则也是因你的缘故?”
秦广王眼见如今阵势,顿时暗道:不好!
一旁,吕岱唯恐江枫将生死册的事讲出,脚下倏然上前一步,抬手指着厉温背影高喝一声:“尊主大人,下官昨日见得真切,正是二殿在城楼里与冥官大人生了口角。
二殿道:他手中攥着尊主与他一纸婚书,倘若冥官大人自愿不随尊主还阳,便放了婚书之约。”
闻言,厉温一双能杀人的眼刃向身后觑了一眼,他如何不知生死册之事不可泄露?只是无端被人拉出来挡灾,一肚子无名之火无处宣泄,恨得直拿眼神去凌迟吕岱。
吕岱见状,只得一缩脖子,往秦广王身后去躲。
秦广王顿时头大如斗,如今场面乱得似一锅粥,他早已无暇顾及谁蒙冤,谁与谁对,谁错。远远望向江枫的眼神,带着警告和担忧,唯恐他一句话再变了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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