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微微仰身,唤道:“凌风!”
闻声,凌风从门外走了进来,抱拳道:“少主。”
“带林叔来。”
凌风不由得一愣,惊呼道:“少主要将消息来源给她看?”
江枫转过眼,侧目望向凌风。
见状,凌风只得低下头极不情愿应道:“属下遵命!”说着,转身往门外走去。
江枫见他退下,转眼望向月漓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
月漓不解道:“不然呢?”
江枫:“……”亏他把事做到如此地步,她还真是一动都不动,犹豫半晌,他还是好奇月漓究竟是何心意,“那封信……”
月漓将信递到眼前,幽幽道:“江公子,即便你所做一切皆为助我,但着实做得过了些。
月漓虽不似其它女子,如此看重名声,但若因此惹得你们名门正派追杀,本尊实在委屈!还请江公子以后莫再做多此一举的事。”
江枫拧眉不解:“何谓多此一举?”
“江公子既要向众人澄清,当日并非是我害你性命,借由提亲一事,证明你我关系匪浅,也不至于一封提娶求亲书,送至我鬼门罢?
莫非流云阁传信比鬼门还慢?须经鬼门手信传至北武,再交我兄长手中,饶这么大圈子?”
江枫急声辨道:“这并非我本意!那是为了……”
月漓道:“为了什么?江公子就是为了故意兜一圈,让鬼门上下知晓此事,唯恐此事不能闹得人尽皆知,好让我难堪?”
听到这里,江枫不由得愣在当场,登时气得煞白一张脸,看上去有些许红润,方才张口便猛地咳喘起来。
这一通咳来势凶猛,似是要把肺咳出来才肯罢休。
月漓见状,下意识走上前探出手,拧眉道:“不过与你说句话,也值当说得你如此?
江枫!你可千万长命百岁些,免得你们名门正派回头说我气死了你,找我来偿命。到得那日,本尊怕是忍不住出手,要了你们璇玑宫人命,可如何是好?”
江枫不禁气结:“滚……!”他方才喝出一个字,又是一阵猛咳,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见此,月漓不免凉凉再道:“倒不是本尊怕你们名门正派的人,实在是本尊敢舍了命去赔你,你们名门正派也得敢要!”
她这厢说“赔”。
江枫却理解了个“陪”,瞬间咳喘势态弱了下去,抬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惊讶道:“你肯留下陪我?”
月漓方才只手探向他后背,直听出一抹诡辩的意味,下意识拧眉,手下动作一顿欲缩回去,可瞧他如今这幅样子,咳得很是辛苦,恐自己前脚出门,江枫后脚就得咽气。
想到此,月漓只得咬着牙,运用灵力催动幻铃,替他缓解不适,敷衍道:“陪陪陪,本尊若撒开手走了,你可还有命在?”
江枫微怔,没想到自己虚弱了些,竟轻而易举让她退了步,心底虽是有几分窃喜,却又更是失落,捂着口道:“不劳尊主大人费心,生死由命罢了。”
月漓恨道:“江枫!你别得寸进尺。”
小白见状,转身往门外走去。
月漓转头唤道:“小白!你去哪?”
小白头也不回,摇着狐尾幽幽道:“这个凌风,领个人也要去这么久?尊主您先照看江公子,我去催催那个蠢货!”
月漓适才转过脸,朝着江枫道:“江枫,你到底想怎样?”
江枫茫然的抬起头,见着月漓眉眼间神色不耐,不由得一愣:“我想要怎样?”
他想要留下她,想她离开鬼门,她肯么?
连想都不用想,心知她决计不肯,他实在想不通,鬼门究竟有什么拴着她心?
月漓再出手,灵力探向他魂魄深处,察觉他三魂七魄俱全,不由得怔然,她明明记得江枫少一魄。
之前厉温答应助江枫还阳,事后她曾探过江枫魂魄,虽说那时,察觉到他少了一魄,却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顺利教他还阳。
江枫察觉她顿在那,抬起眼问:“怎么?”
月漓道:“江枫,你与幽冥阴司可是做了什么交易?他们到底用什么法子,让你还阳的?”
江枫见她说不了几句,又提到这件事上,遂闭了闭眼,心力交瘁道:“莫要再问,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月漓缓缓蹲下身,仰视江枫柔声道:“江枫,我霁族数千年与幽冥阴司打交道,再没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同他们做交易,无异于饮鸩止渴,你也曾在北方鬼帝手下任鬼吏,如何不知阴司都是些什么人?”
江枫睁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月漓,定定道:“我知晓。”
月漓拧眉不解:“那你为何……”
江枫倾身上前,一脸正色道:“倘若你穷尽一生,却只能留一样东西在身边,你选什么?”
月漓愕然。
她以为,自己活至今日,再没有什么不能舍弃,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好似十年前。
霁朝覆灭,阖族三千仅剩她一人时,就已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今,还能奢求什么呢?
月漓思量再三,冷声道:“问这些做什么?”
江枫又道:“你有没有努力,尝试去抓住某些东西,到头来发现一切皆是虚妄?”
月漓顿了顿,缓缓站起身垂眸望着江枫,神色复杂道:“世上有些事,无论如何都不该做。
霁族守护凡界数千年,从未见过一个与阴司做交易的人,有好下场。
人活一世很短,但死后的时间却很长很久,久到令你忆不起很多事,甚至毋需喝一碗孟婆汤,便能忘尽前世。
江枫,值得么?”
江枫目不转睛望着月漓,一字一句道:“值得!”
月漓见劝慰不成,亦不愿与他多费口舌,遂转过身道:“倘若此乃你心中所愿,我自是不会拦你,只愿有朝一日你莫后悔。
这世上从未有后悔药,却多得尽是后悔之人,好歹相识一场,唯独不愿再添一个你罢了!”
江枫伸出手,拽上月漓臂弯:“你既舍不得我落到如此下场,何不陪我走这一段,兴许……走着走着,这条路也不必再走下去。”
闻言,月漓蓦然转过头:“你要做什么?”
“一个人,一笔账,无论如何都该与他清算,我这半生痛苦煎熬,皆拜他一人所赐,实在做不到如此含恨而去,即便与幽冥阴司做交易,又算得了什么?”
至此,月漓忆起他身带胎毒,恍然大悟道:“莫非……你看过生死簿?知晓了什么?”
“生死簿?说起来,当日秦广王将生死册籍交予我手,虽见着身死魂消后的事,却见不着之前,想来他唯恐我知晓天机,故意藏着掖着罢?”
月漓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江枫!你若胆敢拿生死簿上所窥得的天机去做什么,必将影响凡界很多人命数,待你魂归幽冥阴司,定是要押赴泰山府魂狱的!”
江枫将这几个字,念在口中低吟了一回:“泰山府魂狱?”
适才冷哼一声,应道:“……我忆起了,曾听北方鬼帝谈起此处,据说那里聚集着自开天辟地后,犯下罪无可赦阴灵魂归之处。”
月漓恨道:“你既知晓,绝不可做出这样不顾后果的事。江枫!哪怕你身死魂归幽冥阴司,即便千百年过后,我也不愿忆起你时,道你有个如斯下场……”
江枫望着她片刻,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笑意,似是三分苦涩,又带着七分释然,幽幽叹道:“生前哪管死后事?过去我若不知晓,还则罢了,而今既已知晓,如何能不做些什么?
你且放心!我定不让你为难,方才与你说要你陪我走一段,也不过随口说说,定舍不得将你卷了进去。”
月漓不由得气结。
她哪里怕为难?
又怎么扯到牵连的事?
不过是劝他莫要玩火自焚,他可倒好,只说你站远点,我烧不着你就是。
把她当什么?
好歹她也姓霁,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真当她是个死人么?
瞧他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劝是劝不动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月漓觉着唯有陪着他最为妥当,遂沉声问道:“你可是思量的清楚?定要如此?”
江枫一脸神色坚定道:“自然!”而今他归来,身上背负仇恨,还有对她一世眷恋,不论这条路还能走多远,只希望一切来得及。
他已死过一回。
再言生死并不可怕,甚至明知将死,反倒更容易平静。
月漓见如此,亦不好在说什么:“江枫,你曾数次救我于危难,我始终欠你良多。
当日若非因着我的缘故,你也不会沦落到幽冥阴司做鬼吏。
既然你心意已决,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不妨由我陪你走这一段,或许你一人走是刀山火海,有我助你一臂之力,倒也未必沦落到去泰山府魂狱的地步,如何?”
江枫大感意外,惊讶道:“你不是……”
月漓见他啰嗦,不甚耐烦的挥了挥手:“方才是方才,总不至于见着你要跳崖,再催你一句快去死罢?”
江枫面上一愣,不由得笑出声道:“言之有理!”
直到天边擦黑,月漓才领着小白回鬼门,一人一狐在路上缓缓走着。
小白嘴里絮絮叨叨,尽是数落凌风的不是。
月漓不与它搭话,只是听着它各种埋怨,偶尔跟着应付“嗯一声”,示意它自己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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