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笑而不语,转过脸摇了摇头。
然而这种笑,却似是一根刺戳,入了凌风心窝里,他猛地抬起头,似是油然而生出斗志:“你笑什么?”
“我笑你年纪虽不大,却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
你只见月漓连累别人,却看不见她为身边人付出,怎么?你家少主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云淮说得一针见血,先前头半句语气里还能带着轻松,后半句却越说越冷。
至此,听了好久的江枫缓缓转过脸来,朝立在鲸豚背上的身影投去一眼复杂的目光。
凌风虽没能看清,江枫面上的神色和目光,却从这个动作里看出,他很不悦。
月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起身,从别人嘴巴里如此听说自己,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气性,遂冷声说道:“江枫,待等铁木岛的事过了,咱们还是少见面的好,我怕哪一日逼得急了,你这侍卫趁我睡着,要我命!”
凌风默然望着凌风,轻飘飘道了句:“他敢?”
闻言,月漓默了半晌。
怎么,在他江枫身边人眼中,各个视他如天界入尘的谪仙,独独视她如粪土?
她究竟是碍着谁的道?
不错!
初时,的确是她主动闯入江枫的世界,也因此不小心让江枫踏足异界,见识了幽冥阴司,见到鬼灵精怪。
可那又如何?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置身事外,也给过江枫离开的选择,凭什么遇事涉险怪她,到头来自立危墙之下也怪她?
月漓想不明白,自己何以招惹来这么多怨怼?
这厢,江枫站起身朝凌风面前走去,抬手拍了拍他肩头:“随我来。”
月漓须两手撑在鲸豚背上,才能勉强坐着。
云淮看出她坐得吃力,遂主动走上前扶她靠在自己肩头,冷冷说道:“这个凌风,仗着自己出身名门正派,成日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大人不必动怒,我对这小子也无甚好感,且等没人的时候,属下替您好好教训教训他,出口恶气!”
月漓虚弱的摇了摇头:“别……别生事。”
云淮听见了,心里忍不住有些打抱不平:“大人?”一声惊呼出口,但见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只得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远处两人的背影。
暗道:倘或江枫管不好自己的侍卫,少不得他要越俎代庖一回!
两人一前一后走远了些。
江枫双手负在身后,侧首朝凌风望了一眼:“记得我曾与你说过,须待月漓如同本少主?”
凌风默了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记得。”
江枫转过眼,细想了想开口道:“月漓待人从无亲疏之分,谁对她好,她便千方百计地回报于人,也正因这样的性子,才教身边的人见不得她孤身涉险。
你与她不甚相熟,又因着我的关系,先入为主,一味把错归结于她身上,实在欠妥!”
江枫知道,他对月漓的怨怼由来已久。
自江枫独身一人前往南晋起,月漓明知有危险,却硬生生拖延数日才赶来,凌风就已心生不满。
在知晓江枫身死,皆因自己一句话所致时,凌风心中愧疚难当。事后,在知晓那狐妖一开始便冲着月漓而来,不过是牵连了江枫,凌风心中的愧疚,仿佛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在近乎下意识的情况下,以怨恨月漓,来减少心底负罪感。
之后又随着北武“江枫”身死,这份怨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话说一半,江枫转过头意味深长道:“我自幼无手足,虽名义上与你是主仆,江枫自认为,待你与兄弟无异。
我与她之间的事,本毋须向你交代,今日与你肺腑而谈,是希望你能放下对她的成见,莫再对她有任何不敬,她并非你以为的如此不堪。”
凌风或许没错,既身为自己的侍卫,自然事事以他为先,眼见他一次次丧命,再好的心理也承受不住,颇有怨言与成见,才是人之常情。
可他却忘了,虽关起门来亲如兄弟,却不能与自己心中对月漓的爱慕之情,相比较。
江枫自认为,他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表明了自己身为少主,不希望身边人过多插手自己的感情,又借由两人这么多年兄弟情,说得情真意切。
直恨不得在心底,给自己竖大拇指。
哪知凌风听到此,缓缓低下头顶,垂着眼帘隐而不发,忍而不语。
若非在昏暗夜色中,无人得见他脸上的表情,怎知他如今又愧又臊,偷着在心里又给月漓记下了一笔。
从前少主虽偶尔有一两句重话,却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如今横生枝节插进一个月漓,有事没事惹得少主以身犯险不说,而今还要少主借两人感情拿出来说事,这教他如何不气?
月漓不知,自己遭人记恨的缘由竟是因为这些缘故,只靠在云淮肩头,努力保证自己神志清醒,唯恐睡了过去致使鲸豚失控,再将所有人扔入大海。
江枫与凌风谈了半晌,重新朝月漓身边走去,见着云淮在照顾她,当即一脸神色不悦,偏生不好发作,只得坐在一旁。
三个人近乎并排坐。
月漓夹在中间直觉得气氛不妙,下意识唤道:“江枫?”
“嗯,我在!”
云淮抬眼望去,见江枫应声之际伸手欲揽向月漓肩头,下意识将人往怀里一搂。
那架势,犹如两个小孩为一颗糖果相争。
月漓登时头大如斗,强行坐起身一些,僵着脖子抬起犹如千斤重的脑袋,细想了一想说道:“我饿了。”
她此番虚耗着灵力,险些坐不住。这两人闲得不得了,竟拿她斗气?
既如此就寻个事给他俩做,拿去斗罢,她也好清静些。
话音刚落,云淮与江枫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半空犹如带着火花闪电。
两人几乎同时转身,低头往身下的海水里望去,如今船都沉了,自然没留下可以吃的东西,只能试着看能不能捕来鱼。
哪知,鲸豚游行速度极高,别说是捕鱼。
只怕现在跳下去,人还没浮出海面,鲸豚早游得不见了踪迹。
云淮咬了咬牙,即便如此情形下,捕到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说什么也不愿败给江枫,于是不安的在鲸豚后背上走来走去,往海里观望着。
江枫自诩聪明,却也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他下意识转头望向云淮,见他亦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不过略想想便恍然大悟。
再望向月漓时,登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真难为她,如此消耗灵力还要费脑筋,想到此他忽然有些释然,不就是认输么?
江枫自认为,输给自己心仪的姑娘,算不得丢人。
想到此,当即淡了与云淮相争的心,重新回到月漓身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道:“既然云淮还有体力,不妨教他去寻吃得,咱们等着就好。”
闻声,云淮倏然扭过脸来,一脸惊愕道:“江枫,你要脸不要?”
江枫心情大好,不计较他的出言无状:“我身上有伤。”
云淮顿时气结:不就是伤么?
好似谁没有似的,凭什么他就能坐享其成,等着人抓鱼给他吃?
云淮沉着一张脸,转头往凌风面前望去,冷笑一声道:“江公子既如此说,请人代劳也无不可。”
见他挑衅,凌风应声道:“少主,属下愿替您下海捕鱼。”
江枫难得好脾气道:“你不识水性,不过仗着吞下过一颗鲛珠,在海里吞下不知几多海水,还能站在此处与我说话,捕什么鱼?”
月漓幽幽叹了口气,她不过随口说说,竟让这三个人又斗了起来,顿感心力交瘁,几乎咬牙切齿的恨道:“都给我闭嘴!”
江枫转过眼来,望着月漓笑而不语,索性转过眼朝远处望去。
就在这时,月漓不知怎么忽觉喉咙有些发痒,她低下头在双臂前轻咳了两声,却发现越咳越是痒,仿佛嗓子里进了一根细小的羽毛,在某一处不停的轻扫着。
如此动静,两人登时紧张起来。
云淮快步上前,伸手朝月漓后背探去,以为她是耗损灵力过多,打算朝她渡些灵力。
下一刻,月漓张口吐出一大口血,两只支撑她身体全部重量的胳膊忽然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
江枫一脸紧张,迅速出手将月漓揽入怀中:“月漓?”
月漓胸前被亢悔木伤过的伤口,隐隐在剧痛,她只觉得耳边不停蜂鸣,虽长大了口想要喘气,却只有出的气。
云淮适才察觉到不对:“这不是虚耗灵力过度所致,倒像是……”
江枫抬起头:“像什么?”
云淮沉默不语,一双眼朝月漓胸前望去,他直觉的月漓此时的情形,应该是亢悔木所致。
可是亢悔木的伤已转到自己身上,连他都没有半点异样,为何月漓会如此?
云淮迟疑了一瞬,朝月漓告了声罪,伸手探向她衣襟上亢悔木造成的窟窿,随着他灵力渡入伤口,月漓原本不能喘息的情况有所好转,至少能适时呼吸。
见状,江枫面色阴沉,袖中双手缓缓攥拳。
事到如今,若再隐瞒自己有灵力一事,月漓恐有性命之忧,正欲出手。
“少主!”
江枫循声抬眼望去,凌风快步走上前蹲下身急道:“少主,属下虽灵力微弱,愿尽力一试!”
云淮自知,这是凌风不愿教江枫暴露,可他一介凡人会武功又如何,如今亢悔木的伤唯有以灵力才可治,当即不客气道:“滚一边去,这没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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