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缓步走向月漓面前,伸手探向她双眼,指尖在停在一寸之外:“最近常常感觉与你以前有些不同,不知因为什么缘故。”
月漓面上微微一怔,敷衍着应了一句:“人都会变。”
这一刻,江枫忽然忆起在月漓神识里,见着一只浑身是火的大鸟。
迟疑着问道:“我听秦广王与吕岱讲,霁族与凡人有所不同,凡人身体至多承载一个魂体,而霁族却有不同。”
闻言,月漓面色忽然有些凝重,从她后来得到的消息来看,十年前霁族之所以覆灭,皆因阖族启用弑神之阵。
“月漓,你身体里……究竟有多少魂体?”江枫怀疑,月漓如今的变化,该与自己见到的那只大鸟有关,难道在她不知不觉间,被什么占据了躯壳?
就像他被厉温占了躯壳,在外人看来判若两人,无人知晓身体里早已换了另一个人。
月漓陷入沉默,思绪渐渐飘远。
十年前,月漓瘫在深渊底,一动不能动,自摔下来第二天起,她尝试替自己疗伤,可惜伤势实在太重,尽管几乎耗尽所有灵力,却只能勉强恢复不到一成。
霁族虽伤不灭,但是也会疼啊!
她饿的近乎陷入昏迷,在眼帘无力阖上前,忽察觉到体内禁锢着一缕魂力,靠仅存的神识去探,发现那缕魂力微弱的没有形体,只是一团赤红色火焰。
不待反应过来,赤红色火焰一下钻入眉心。
下一刻,月漓“唰”的一下睁开眼,左眼眼底印着血红色,金色和赤红两团灵力交织着,缠绕在周身。
突然拥有两股汹涌的灵力,来不及多想,月漓急忙催动着幻铃,替自己疗伤。
半日后,月漓尝试着缓缓坐起身,浑身上下传来骨头“咔嚓、咔嚓”的声响,背靠着坚硬的山壁,终于不必再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她才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待等稍稍缓了口气,僵着脖子缓缓抬起头望向崖顶,头顶一线微弱到近乎细如发丝的光。
她知道,外面现已是白天。
头顶抵在山壁,月漓思索着,如何才能逃到那遥不可及的崖顶,依着自己如今这副身躯,走路都难,好容易得来的灵力,几乎全部用来疗伤。现已是所剩无几,那么只有等人来救她了。
等?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月漓缓缓低下头,目光正正好落在发臭的玉娘尸骸方向,心底的排斥,教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江枫:“月漓?”
见她默不作声,眼前空洞的望着自己,却又似透过他看向别处,忍不住拧眉。
月漓自游离的思绪中回过神,别开脸答非所问道:“我有些累,你也快回去歇着罢。”说着,顺势歪下身侧躺在床,缓缓阖了眼。
不多时,脚步声渐行渐远。
听到房门被带上的动静,月漓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漠然的睁开眼,思绪万千。
这些年,她再未察觉到那股魂力所在,好似早与自己融为一体?
相较幽泉那一遭,而今不论是躯壳或是神识,月漓几乎察觉不到丁点异常,倘或不是江枫来问,甚至想不起,身体里曾存在这一缕魂力。
想到此,月漓猛地坐起身。篳趣閣
随她起身动作,袖中好似有物什掉落,在地板时发出“哒哒哒”几声响,紧接着“骨碌碌”滚得更远了。
月漓起身蹲在床前,朝着听见声响的方向摸索着。
不多时,掌下触到一颗东西,拿在手里一摸圆圆的,不由得一愣。
她怎么不记得,何时收了这样东西?
月漓将这圆圆的物什凑到鼻尖,小心翼翼闻了闻,面色登时一僵,这物什上还带着猫妖身上的气息和血腥味,遂下意识将手挪远了些,低声惊道:“这……”
圆圆地,带着猫妖气息?
不消细想想便能猜到,唯有猫妖那双眼,再没有什么如此符合此物模样。
至此,月漓将猫眼缓缓攥在掌中,眉头紧锁。
待她摸索着重新坐回床边,将这些年细细回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她曾不止一次失忆。
月漓脸色很是难看,不知是气得亦或是后怕,竟忍不住浑身颤抖,攥着猫眼的手不断收紧,只听“啪”的一声,猫眼在她掌心化作齑粉。
有什么连她都不知晓的东西,正在逐渐控制自己,教她如何不胆战心惊?
这种感觉,就像被一只大掌扼住了喉咙。
月漓哆嗦着,双手紧紧抱怀,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眼角滑下一道泪痕。
窗外,江枫沉着面孔望着屋内一举一动,默不作声。
第二天一大早。
月漓摸索着从房间走出,远远听见江枫与凌风在说话,不愿上前打扰,于是静静立在原地。
“少主,铁无双昨晚找您,属下说您没空,今日一大早他就派人送来了这个。”
说着,凌风手里打开了一只木匣,待他低头望了一眼,先是瞪大了眼一愣,随即面色大变,猛地一下将木匣合上,气势汹汹道:“少主,属下这就去扒了他的皮!”说着抬腿欲走。
江枫一声令道:“回来!”
凌风脚下一顿,转过脸气结道:“少主,铁无双胆敢将扒了皮的死猫送到咱们手里,这口气您忍得,属下忍不了!”
江枫抬手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主?”凌风几乎瞠目结舌。
他家少主虽不至于雷霆手段,但也不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怎么今日遇到铁无双这般挑衅,竟还帮着他说话的模样?
细想了想,凌风忽然顿悟了:“少主莫不是因着月漓姑娘那双眼,须用得着铁无双手里亢悔木,所以对他诸多忍让?”
江枫一脸神色复杂,默然不语。
铁无双把猫妖送到自己面前,定是知道了什么,想以此威胁自己,他昨日只顾拦着月漓,全然没发现有人靠近,难不成教铁无双听了去?
“少主!铁无双手里亢悔木还须咱们修复,您怕他做什么?”
江枫终于忍无可忍,轻斥道:“放肆!”
云淮恰好从院门外走进来,听见江枫发脾气,下意识抬眼朝两人望去,又正正好见着月漓伫立在房门前,于是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出声道:“江公子好大气性,怎么?可是近来无美人作伴,心烦意乱?”
江枫冷冷一记眼刃飞去,恨不得当场剐了他。
“瞪我做什么?一大早铁无双就派了下人来请,纵使本掌事不愿掺和,此时也被卷了进来。江枫,你好不好奇铁无双说了什么?”
凌风见着云淮就不对付,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听:“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来看我家少主的笑话?”
闻言,云淮嘴角的笑意倏然一僵,脸色登时黑了下来,下意思朝月漓望了一眼,转眼朝江枫冷笑一声道:“江公子可知,铁无双有意将他掌上明珠许给你,攀做你流云阁的岳父?”
听到这里,江枫先是面上一沉,暗自咬了咬牙。
云淮抬脚朝两人面前走去:“铁无双这厮,说给你送了一份礼。”说着,垂眼朝凌风腋下望去,趁两人不注意,一把将木匣夺过手打开来。
引入眼帘的,是一只剥了皮的死猫。
不待细看,手中木盒猛地被人夺了去,紧接着一掌劈头盖脸而来。
云淮急忙侧身闪开,朝江枫喝道:“江枫,你管不管?”
“打不赢不许回来见我!”
江枫冷冷丢下一句,转过身整个人怔在当场,远远瞧着月漓站在门口,双眼微微泛红,略迟疑一番,遂缓步朝她面前走去,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张口道:“这么早醒了?”
“猫妖是我杀的,对不对?你早发现异常,明知我已不是我,为何不说?”月漓声音里带着颤抖。
江枫默然无语。
当日在海底,他曾亲眼瞧见月漓神识中大鸟,虽瞧着不像善类,却没有加害月漓,后来听云淮讲,这只大鸟更是救下了他。
霁族的事,江枫知之甚少,实在不知大鸟是何来路,只想着无害就没多问,若非此次见月漓性格突变,手段凌厉残忍,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江枫……我、我若不是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
月漓声音有些哽咽,几乎难掩心中焦虑和不安。
整整一晚,她想了很多。
若找不到消灭这一缕魂力的办法,必须在趁彻底失去神识前,重启弑神血咒。
哪怕死,她也不要为凡界留下祸害。
见此,江枫满脸不忍,伸手拽着月漓胳膊,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头将唇覆在她耳畔,轻声哄道:“别怕,有我在!”
月漓埋首江枫胸膛,手中无意识的牢牢拽着他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拽着救命稻草,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助,一滴泪自眼角方才流出,被衣襟吸得不见了踪迹。
半晌后,月漓脚下退了一步,轻轻推开面前江枫,红着眼睛道:“带我去见铁无双。”
江枫拧眉,张口便是斩钉截铁道:“你留在这,我去!”说着,转身喊道:“凌风!”
凌风当即住了手,顾不上与云淮再斗,朝江枫身后走去。
月漓伸手去拽,却扑了个空。
不多时,江枫身后领着凌风,带着装猫妖尸身的木匣,来到大堂,抬眼见铁无双坐在堂前,脸上一副满面春风,不胜得意的模样,不由得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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