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面上笑意一僵,定定望着祁珅看了两眼,奋力一把扯回手腕,转身朝桌前走去。
她不过想试试看这位即将即位的西屿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哪知戏演得深了,突然被人这般嫌弃,隐隐有些不悦。
锦绣端着一壶新茶,方才来到门前,即刻被两位大臣拖远。
一瞬间,祁珅逐渐从愠怒中平息,沉着面孔转过身,理了理仪容,正欲开门,忽听身后再次响起“月漓”不冷不热的声音。
“本使先前已替西屿测过国运,六皇子……感兴趣么?”
祁珅转过身来,眼尾隐隐有些泛红,一副余怒未散的模样:“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是不是花招,六皇子何不亲眼来看?怎么,你怕我吃了你么?”
说着,“月漓”翻掌指间夹着一张符纸,符纸“轰”的一声,无火自燃。
祁珅犹豫片刻,终还是抵不过心中执念,迈步朝屏风后走去,见着黄符纸燃尽的飞灰在半空飞舞,盯着“月漓”的眼半信半疑,在桌前站定:“如何?”
他这辈子,从未如今朝般,距离皇权如此之近。
不被父皇喜爱的孩子,想要在风起云涌的后宫活下来,本就须要付出一无所有之外,例如自尊这样的东西。
被兄弟姐妹欺凌,理所应当。
饥一顿饱一顿,更是家常便饭,优秀会遭记恨,平庸会被人嫌弃。
似乎他这一生,连活着都是错的。
没有人替他打算,唯有拼了命的隐藏自己,将存在感降至一低再低,低到上到帝王下至太监,教人人闲谈时,尚忆不起宫中有位六皇子,名唤祁珅。
好容易,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终于熬到面前再无人可挡。
今后的西屿,皆由他一人说了算!
“月漓”抬眼,见祁珅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别开眼神色淡然道:“敢问六皇子,想要西屿国祚几何?”
祁珅微微一怔:“此事还有得选?”
“月漓”默然半晌,突然轻笑一声,眨了眨泛着赤红灵力的眼眸:“旁人自然没得选,谁教六皇子遇到本使呢?”
燃尽的黄符纸,符文自半空中隐隐一亮。
紧接着,“月漓”划破指腹,弹指将凝出的一滴血弹入半空符文,只见整个符瞬间金光大盛。
至此,“月漓”抬手朝祁珅招了招手:“六皇子,来罢。”
祁珅迟疑一瞬,缓步走上前:“需要本王做什么?”
“月漓”唇角似笑非笑,一把拽过祁珅拉至面前,一字一句道:“跟在本使身边,寸步不离就好!”
说话间,四周倏然一暗。
下一刻,酆都城巍峨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缓缓被打开来。
见状,祁珅大惊:“酆都城……此乃冥界?”
“月漓”沉声道:“不错!祁珅,你若还想回凡界,必得寸步不离跟在本尊左右。”话说一半,她冷冷斜了一眼祁珅,眼底威胁的意味极浓,“否则,就留下成为这酆都城一部分罢!”
祁珅:“……”
城门大开,秦广王身后领阴官、阴差,上前两步躬身揖礼,朗声唤道:“幽冥阴司呈霁族仙令,领十殿阎罗拜见尊主大人!”
上一回来幽冥阴司,为图省事,月漓连仙令都没烧。
“月漓”却不能,她于霁族仙法实在不通,还要领了凡人才能寻到来酆都城的路,但这些,她半个字都不会对祁珅讲明,冷眼望着秦广王道:“秦广王不必多礼。”
闻声,秦广王直起身,侧目望了一眼“月漓”身边立着的凡人,面色微沉:“大人!引未亡之人来冥界,此乃犯忌!”
“月漓”唇角微微一动:“哦?你们幽冥阴司捉拿本尊护主神兽,怎么想不起犯禁忌?”
秦广王顿时哑口无言。
吕岱缓步上前,躬身揖礼道:“首殿、大人,不如先进城罢?”
秦广王清了清嗓子,侧身让开身后:“大人请!”
入了城,酆都城城楼上,“月漓”被安置在原先江枫住过的阁楼,顿觉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她知道那是月漓情绪,遂冷哼一声道:“正所谓,‘往事不可追’,说的不过如此罢?‘”
祁珅恍以为,她在与自己说话,蓦然一愣:“什么?”
“月漓”转过头,见祁珅孑然而立,一副手足无措,又有些拘谨的模样,转回眼幽幽道:“无事,本尊不过感叹两句。”说着,兀自往榻前歪了上去。
倚着凭几,她眉头微不可察一蹙,陷入沉思。
“大人,首殿、四殿求见。”竹帘外,阴魂恭敬的声音响起。
“月漓”回过神,令道:“进!”
竹帘被人掀起,秦广王、吕岱踏步而来,躬身揖礼:“大人。”
“毕元宾何在?”
听出“月漓”话里带着毫不客气,两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直起腰来,同时抬头望向“月漓”,秦广王不解道:“大人这是……”
月漓上一回来,险些教捉了个现行,此次再来点了名要见六殿,难不成寻仇来的?
“本尊自蓝贞儿回忆得知,那日救她一命的,正是你们幽冥阴司六殿,秦广王,与妖族勾结,此事可大可小,本尊劝你将人带来,当面问个清楚才好!”
闻言,二人无不愕然。
细想想,上一回毕元宾背着厉温,私自拦截上下公文,口口声声奉北方鬼帝敕令查上酆都城楼,缉拿月漓。
一切是否太过巧合?
见二人一动不动,“月漓”眯了眯眼,疑声道:“怎么,事到如今,秦广王还要包庇六殿不成?”
来酆都城之前,她便已想好各种可能,难保秦广王作为十殿之首,好一通和稀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难保她这一通问罪不成,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是无论如何,小白还在他们手中。
这一趟,她不得不来!
秦广王沉着脸道:“不敢!”说完,给吕岱使了个眼色。
见吕岱告罪匆匆离去,“月漓”面上冷峻神色,适才缓和几分,转眼望向秦广王问道:“先前听闻,为救厉温,首殿与吕岱一齐被召去罗酆山受罚,故而现如今的酆都城,你二人处境艰难,此番若能做实毕元宾勾结妖族的罪名,首殿觉着,有几分胜算?”
方才,之所以未先讲这样一番话,怕的就是秦广王存私心,利用她。
“自罗酆山归来,本殿与吕岱蛰伏至今,等的便是今日这样的时机!大人此番来得及时,或许当真可一解幽冥阴司眼下困境。”
听到此处,“月漓”知他手里定然有所准备,原本不安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沉吟道:“如此甚好!”
所谓打蛇打七寸。
若今日他们三个联手尚不能成事,以后再想做些什么,怕是不成了。
不多时,竹帘后有阴魂禀道:“大人,四殿、六殿求见。”
“月漓”单手撑着额角,令道:“进!”
近一年未见,毕元宾整个人气势大变,许是在幽冥阴司得了势的缘故,不论是走路亦或是行礼,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傲慢。
“月漓”目光落在毕元宾身上,眯着眼默然不语。
毕元宾被这道目光看得后背蹿起一股寒意,好似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冷冷盯着,随时扑上来咬他一口,求救般朝秦广王望了一眼,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揣在一处,不动如钟。
再看吕岱,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登时沉默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将二人得罪个干净!
良久,“月漓”幽幽道:“毕元宾,你可认得这个?”说着,她扬手将一支发钗扔了出去。
发钗落地,发出“叮当”一声响,登时化作一柄寒剑。
只看了一眼,毕元宾额角渐渐浮起一层冷汗,小心翼翼抬眼偷偷觑向“月漓”,硬着头皮道:“大人怕是问错了人,此物沾有妖气,本殿向来不曾主动踏出酆都城半步,何以会认得此物?”
“月漓”似是一早料到,毕元宾不会轻易认罪,是以催动手腕幻铃,放出先前从蓝贞儿脑海里抽出的回忆。
若说先前,毕元宾还能借口不识,如今铁证如山,饶他再想否认已是不能,顿时嗓子眼发干,十分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下官……下官是认得此人,不过与本殿相识而已。”
听他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本殿”,俨然一副承受不住压力,开始慌得口不择言了。
闻言,“月漓”抻着额角的手松开来,整个人离了凭几,笑得一脸讽刺:“相识而已?毕元宾,你莫不是还要讲,你并未伤本尊分毫,故而算不上勾结妖族的罪名?”篳趣閣
霁族与幽冥阴司,二者名为辅佐,实乃监察之意。
当日,若非蓝贞儿被救走,恐怕“月漓”不但生剥了狐妖的皮,连蓝贞儿也要吃不完兜着走,然而教毕元宾一道鬼界,来了个釜底抽薪,把这千年祸害救了。
退一万步讲,但凡蓝贞儿逃走后,不曾搅,弄出北武与西屿之争,祸及三国,厉温也落不到如斯地步。
此时,知道真相的秦广王,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偏生作为首殿,有些事不得不顾全大局,从前明知毕元宾诸多算计,顶多施以惩戒。
而今看来,正是因着他从前手段过于怀柔,未能尽到首殿职责,以至于险些累死厉温。
秦广王闭了闭眼,一脸悔不当初。
眼见事已至此,毕元宾颇有一番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红着眼道:“你与她私人恩怨,关本殿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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