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流殷被打入天牢了!
彼时林秀还在味鲜楼里吃早茶。
前些时间,越流殷每隔几日便一次来味鲜楼,但她不进去,就骑着一匹白驹停在楼外,那一袭红衣猎猎,引得不少人注目。
她马尾高束,神情傲慢,气质凶横,生人勿近。
京城繁荣,人稠物穰,味鲜楼来往的达官显贵更是络绎不绝,人家一见这门口立着个凶神,想进去的不敢进去了,想出来的不敢出来了。
幸好,凶神只停一会儿,便走了。
好像就只是看看这门匾,顺便吓唬吓唬客人。
蹲点许久的林秀猜测,她是为了瑞王而来的。
有传闻说瑞王好美食,味鲜楼贵为京城第一楼,被瑞王光顾并不算件罕事。
而越流殷总在他进去后的一刻钟内,骑着大马,状似悠闲地赶到。
一日不落。
今天,瑞王行色匆匆地走进味鲜楼,越流殷却迟迟未到,林秀才不信她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京城之大,也只有味鲜楼算得上消息灵通,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呆着,细听八卦。
越流殷作为本朝大将,若是出事,坊间也少不了谈上一两句。
不料,先听到了别的。
“没想到啊!康王竟会谋反!”
谋反一词出口,如一声惊雷,炸到了众人耳边。
说话的是名老者,看上去颇为愤慨。
一楼的价钱稍便宜,人多口杂,自然有人上去凑热闹。
“这有何奇怪?皇室中人哪个不是狼子野心?那康王也就生得一副老实相。”
“确实,幸好这次春狩有太子护驾,不然,朝局怕是不稳啊……”
“呵,若让他一石二鸟,那还得了。”
“实乃大幸。”
“便是得逞了怕也轮不到他,不是还有……”另一白须老头捧着壶茶,挑眉示意,众人相视一笑。
“真是凑巧,那位正好抱病。”
“慎言,那位在上头呢……”
这一来,说话声都小了,不多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气氛,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又道:“谁曾想越流殷也掺和在里面。”
林秀正竖起耳朵听,捕捉到越流殷这字眼,马上上前,顺便递给他一盘马蹄糕,问:“这位小兄能否细说?”
说话时有人奉承,小兄弟自然知无不言。
他得意道:“康王府里,搜出了越流殷的亲笔书信。”
“唉!这两人竟暗通款曲!看不出来啊!”
“真看出来了这事还轮得到他?”
“可康王早就服毒自尽,这死无对证啊……”捧茶的白须老人提出了质疑。
众人又扭头附和:“就是就是,信件还是可以伪造的。”
“字迹还能有假!”小兄弟受到了怀疑,就好像自己的权威被挑衅,马上激动起来,脸红脖子粗,“实不相瞒,小弟有一发小在那处任职,这字迹可是他亲眼看着比对的!还有那刺客,受不了酷刑,全招了,这…这还能有假?”
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林秀又问:“那越流殷现在何处?”
“何处?自然是天牢喽……”
“唉,可惜越家满门忠烈,竟出了一个谋逆之贼……”
“可不是,证据确凿了,那逆贼还嘴硬呢……”
众人又热火朝天地□□起来,个个义愤填膺,反正骂逆贼不会惹什么事。
小兄弟吃饱喝足,炫了回威风,心满意足地踏出了味鲜楼,林秀悄悄跟了上去,待到无人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兄弟,帮我做件事呗!”他掏出了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子。
金子诶!小兄弟咽了咽口水,很努力地将眼睛移开了,道:“干嘛!我可是良民!”
“哪有那么严重——”林秀看出了他的挣扎,“就是想拜托你发小,帮我的狱中好友送个饭。”
这么简单?小兄弟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把拿下林秀手中的金子,边啃边道:“早说嘛,送饭而已,你好友谁啊?”
“越流殷。”
“谁?”口中的金子不香了。
林秀掏出了一个超大号钱袋,露出了里面的金闪闪。
“越流殷哦!”
……
“越将军,该吃饭了。”
牢房中充满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狱卒的声音在一片嘶哑的惨叫声中依然清晰入耳。
阴暗中的人动了动,锁链与冰冷的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当啷”声,她侧头看了一眼狱卒,便又恢复了死寂。
狱卒把食盒往里一放,道:“越将军,这次可不是馊饭,外面有人念着您,专门托关系让我给您送饭,您可好好珍惜着吧。”
他见她一动不动,又觉得可怜,便又道:“您就赶紧认了吧,这都证据确凿了,您就少遭点罪……”
人走了,许久,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那双手血肉模糊,还淋着血。
她用指尖轻轻撬开了食盒。
是味鲜楼的菜。
……
太子主动请缨审理此案,审了整整半月,越流殷依然矢口否认,真真是把硬骨头。
证据确凿,太子本想就此结案,判个株连九族,谁曾想皇帝宅心仁厚,念她家满门忠烈,曾立过无数汗马功劳,便只禠夺了官职,贬为庶人,顺便抄了家。
曾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就这样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草民。
众人都道:皇恩浩荡。
她穿着一身血淋淋的囚服,光着脚踏出了大理寺门槛,脚踝处被锁链新磨出的伤痕,深可见骨。
许久不见太阳,她的眼睛被刺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泪,逆着光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不是瑞王,是个带须的老匹夫。
她翻了个白眼,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走出了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林秀没想到她会伤成这样,虽然明知她不会在这里死,但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花了点钱去改善她的伙食,顺便偷偷放点金疮药在里面。
但以如今的伤势来看,那点药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他追了上去,考虑到和她并不熟,便小心翼翼问:“姑娘,在下与您一见如故,能否请您赏脸去寒舍作客?在下的马车就在附近。”
姑娘对她冷冷一笑,声音嘶哑仿佛从破风箱里吹出来:“老匹夫,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脸色苍白,只一张嘴被咬得烂红,嘴唇一勾,血迹从嘴角裂开的伤口渗出,配上那黑不见底的瞳仁,活像一只艳鬼。
“在下岂敢!姑娘粗服乱头依旧不掩国色,不如随在下去换身衣服,一赏仙容?”林秀躬着身,把姿态放得极低。
“呵。”几根茅草从她的头发上晃晃荡荡飘下去,“老匹夫,你不是不吃香荽吗?”
“口味是会变的。”
越流殷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林秀见她依旧不理自己,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临时雇的马车就不要了。
那人一步一个脚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她却丝毫不在意那些目光,一直走到了味鲜楼。
这身血色囚服格外显眼,楼内众人时不时探出头去,对她指指点点。
这场景多熟悉,只是曾经的她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她来的时候是正午,现在一直站到了傍晚,脊背依旧笔直。
梅老板不发令,店小二们也就没赶她走,有她站着,倒是吸引了不少看客进店吃茶。
明月高悬时,慕容修出来了。
他和她擦肩而过,没分给她半眼。
“修哥哥。”
他停住了脚步。
“莫要叫我。”
她抿了抿唇,又道:“谢谢你,在狱中照顾我。”
“哈哈哈哈!五弟啊!没想到你竟与这逆贼有勾连!”慕容修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赶来看热闹的太子先声夺人。
“兄长何出此言?自春狩一事后,弟弟早与这逆贼恩断义绝了。”瑞王依旧是一副温雅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无情
。
“哦?可我听她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想必是在牢中失了智吧。”
“哈!也对,为兄还以为你们这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看来是为兄想岔了。”
“这岂能和生养之恩相比。”慕容修脸都要笑僵了。
“哦?你听见了吗?”太子好奇地转向越流殷,看热闹不嫌事大。
“修哥哥……”她从喉咙里哽咽出这三个字。
“呸!”慕容修旁边的小厮打断了她,他极会看眼色,有时候主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来处理,这不,又轮到他了。
“没大没小的贱民,怕是要好好赏几巴掌才能长记性!”他欲伸出手,下一秒,小厮的手就被一股怪力按住了。
“咔哒”一声,扭断了。
“素闻瑞王宽以待人,想必不会和一个失了智的小贱民一般计较吧。”
半路突然出来一个平民要挟他,他内心格外不爽,但又想到自己贤名在外,不好翻脸,便咬着牙说“自然不会。”
“那就多谢瑞王。”林秀朝他行了个谦恭的礼,将小厮的手又扭回去,然后,带走了沉默的煞神。
怕牵扯到伤口,他就扯着她的袖子。
她现在就像失了魂一样,很轻,一拉就拉开了,甚至都没有过挣扎。
他又雇了辆马车,停在角落里,反正角落也没人,他直接把人抱了上去,动作轻柔,像是抱着瓷器。
怀里的人突然就阴恻恻地开口道:“老匹夫,你还挺重口。”
“不,老夫口味清淡。”林秀特别正经地答道,随后荣获了一枚白眼。
某处王府,瑞王背着身,望着月亮道:“处理干净点。”
身后的的黑衣人称了是,便如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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