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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号房中。
谢谌坐在矮榻上看书,荆阳倚在门前,一边顺着门缝观察着外面,一边有些担心地问:“公子,您就这样把房间让出来,等那人到了,岂不是找不见您?”
谢谌翻书的动作一顿,神色淡漠,“那便算了。”
他们今日来这,是因为谢谌收到一封匿名信,请他今日来双陆楼天字一号一聚,荆阳本以为谢谌根本不会理会,没想到他竟然赴约了。
可即便来了,却好似半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天字一号房说让出去便让出去了。
纵使好奇,但荆阳知道他性子,不再开口,继续观察。
小半个时辰后,彻底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走廊上的食客明显减少。
荆阳眼睛都看花了,他使劲揉了揉,说:“公子,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从荆阳的角度看过去,能直接顺着长廊,看到二楼的楼梯。
没有可疑之人,那他是根本没来,还是因为知道他换了房间。
谢谌将手里的《史记》合上,语气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走吧,去窦府。”
-
永安公主府。
宋善宁手里握着一枚绣着鱼跃龙门的金边香囊,里面的草药被尽数倒出来,已经交给府医去分辨了。
如今她手里的只是一个空瘪的囊袋,刺绣精致,看上去应当不是随便买来的。
想到白日遇见的那男子,宋善宁心思流转,想交给碧螺,让她再去查一查,却忽然摸到一处凹凸不平。
她一愣,立刻翻开来看,碧螺适时递上烛灯。
香囊里面竟然用暗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字。
——谢谌。
有了名姓,再查就很容易了。
次日一早,碧螺便将这位谢公子的名册资料交到了宋善宁的手里。
廷安侯府谢谌,庶出,行三。
只是京中勋爵无数,宋善宁并未听过什么廷安侯,秀气的眉梢蹙起,好似一道弯折的柳枝。
她伸手往后翻,上面明确记着廷安侯府的过往。
谢家早年武将出身,立下军功被封为廷安公,后来削爵,降为廷安侯。
再加上这几十年没出来一个成器的子孙,谢家愈加没落。
当初大燕建国初期,武将夺权争位,几十年才平定。之后历代皇帝多限制武将,朝中渐成重文轻武之势。
但在武将之下,还有一类人最被人瞧不起。
就是由武转文的氏族,文臣不屑与之为伍,武将视其贪图名利,没有骨气。
而廷安侯府便是这样一个存在。
如今的廷安侯,也就是谢谌的父亲,区区六品,也难怪宋善宁不知。
碧螺说:“这位谢三公子在廷安侯府内实在不打眼,奴婢能查到的就这么多。”
宋善宁轻轻点了点头,将他的资料逐页翻过,果然记载简单。
廷安侯府在京中实在边缘得不能再边缘,谢谌更是无官无职,除了有一位教习武艺的师父,几乎不与外人往来。
简而言之,一身清白。
宋善宁握着薄笺,下唇被她咬得发白。
她沉思半晌,忽然想到那香囊上的刺绣,问:“他……可有婚配?”
碧螺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
答完才反应过来,“殿下,您是想……”
宋善宁长睫微眨,点了点头。
碧螺不解,语气带着些许的急切,“可殿下金枝玉叶,谢谌如此出身,哪里配得上?”
宋善宁苦笑一声,“金枝玉叶?”
这语气明显自嘲,碧螺霎时凝住,不敢说话。
但宋善宁很快收敛情绪,恢复如常,解释道:“与其嫁进高门,成为争权夺利的棋子,不如嫁个不起眼的男人,求个余生安稳。”
“可是……”碧螺仍是担心,“咱们与这位谢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连他的品行如何都不知。”
宋善宁将香囊重新整理好,抹去褶皱,交给碧螺,让她先收起来,“的确不知,所以先不急,听说钱兴为是要参见今年春闱的,若是赐婚,一定会等到三月之后的。”
她认真地算了算,“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碧螺知道她定然是已经有了点头,才会将这话说出来,于是便问:“那殿下,您眼下有什么打算?”
宋善宁倚在美人榻上,背对着阳光,极盛的眉目被镀上一层薄金,看上去宛若九天玄女,娇艳又矜贵,不容亵渎。
可偏偏她又皱着细眉,看上去有些困扰似的,勾人的眼尾都染着不知所措。
自小到大,她从没有主动和外人说过半句话。
更别说这回,还是个男子。
她托着下巴,苦恼地想了想,“要不……先去,试探一下品性吧?”
碧螺一怔,随即问道:“殿下,这怎么试?”
其实,宋善宁对于未来的夫君,也并没有太高的要求。
只要是个品行端方的普通人便好。
这位谢公子看上去倒是正经,却也不敢保证,他就不是像钱兴为一般的伪君子。
宋善宁左思右想,最后觉得,贪财好色之徒最易路出马脚。
美色暂且不急,不如先用钱财试上一试。
“碧螺,你到库房,先准备一百两黄金,给谢谌送去,就说是永安公主送的。”宋善宁嘱咐,“但别说是为了什么,端看他有何反应。”
“一百两……”碧螺张大嘴巴,“这是不是……”
宋善宁还以为是不够,“要不,二百两么?”
碧螺连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
"那就还是一百两吧。”宋善宁出门从不用掏银子,并不知道,这一两黄金足够普通人花上一辈子了。
她担心的另有其事,“库房里的黄金也就几千两,若是这个不合适,下一个还要继续送的,太快送完的话,岂不是要变卖其他宝贝挑男人?”
托着下巴的手指敲敲腮帮,宋善宁说:“若是谢谌真是个贪财之人,就别告诉我了。我虽然有钱,但也是会心疼的。”
-
窦府。
有小厮过来替他牵马,谢谌走进院中,窦承正在后院的练武场中练武。
谢谌唤了一声,“师父。”
窦承练完最后一招,收剑入鞘,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巾帕,一边擦汗一边朝谢谌招手,“无郁,来。”
谢谌尚未及冠,但已有了字,“无郁”是窦承在谢谌十五岁生日那年为他取的。
谢谌走过去,看他把练完的剑就往旁边的桌子上随便一扔,便要捡起来替他搁回架子上。
窦承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谢谌仿佛已经习惯,没有说什么,坐到旁边的石凳上,神色比对着宋善宁时松快了许多,姿态也稍显放松。
他看桌子上扔着腰牌,便问:“师父又进宫去了?”
窦承官拜殿前司副指挥使,颇得皇帝宠信,除了自己的分内之事,还常去宫中的演武场指点皇子们的骑射。
他最不耐烦最这样的事,但不会当着谢谌的面抱怨,只点了点头。
谢谌知道分寸,看他这表情,也不再过问。
于是,师徒俩说了没有三句话,气氛便沉默下来。
窦承是个粗人,这些年混在文臣堆里学会了不少本事,可是对着沉默寡言的谢谌,好像总是无可奈何。
他披上外裳,坐到谢谌的旁边,才想起来似的,问:“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确实够麻烦的,谢谌说:“我自己能处理,师父放心。”
虽是师徒,但窦承并不会干涉谢谌的事,“好。但若是有事,就找师父来。”
谢谌勾了勾唇角,“好。”
他面上少有笑容,窦承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一转眼,你都十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谢谌说:“师父大恩,无郁会报答的。”
窦承拍拍他肩膀,无奈笑道:“你这孩子……”
“好了,别坐在那儿吹风了。”一个穿着绛紫长裙的中年妇人站在回廊上招呼。
“锦姨。”谢谌站起身,唤她。
织锦是窦承的妾,却是这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她模样温婉,性子也和善,惟有颈侧一道两寸来长的疤,破坏了美感。
谢谌和窦承都是早看习惯的人,神色全无异样。
为了等谢谌,织锦特意吩咐今日的午膳往后挪了挪,窦承伸手揽过谢谌的肩膀,笑着道:“走吧,你锦姨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蒸子鹅。”
三人回了小厅用膳,满桌子都是谢谌爱吃的,织锦一向对他视若己出,期间不住的给他夹菜。
就这尤嫌不够,“无郁,眼看着这几天又有些冷,我给你缝了两件披风,你一会带走。”
“好。”谢谌对着织锦,总有几分温和。
“你爱看书,平日又贪晚,晚上看书的时候穿。”织锦絮叨个不停,“还有啊,那安神的香囊还有么?若是没了,我再给你做几个备着。”
谢谌常有失眠之症,这些年来都是靠着织锦配好的香囊安睡,平日也几乎不离身。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腰间,竟是空空如也,唇边的笑霎时凝住。
织锦忙问:“怎么了?”
谢谌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什么,今日竟是忘带了。”
织锦笑着嗔他,“这有什么,我这还有几个现成的,一会儿装了草药,你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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