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前几个月,那里刚死了一个风尘女子,善善,你是金枝玉叶,不该去哪种地方。”
宋彦成是知道宋善宁性子的,若是不说清楚,只怕会更让她好奇,因此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老妈子似的劝告语气。
却不想宋善宁听了这话,眼睛忽然一亮,偏偏眉目又蹙着,“……什么,什么时候?”
也不知是惊讶,或是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宋彦成说:“两个月前,大雪天。”
说完又补充道:“到现在还没查到凶手。
他故意说得严重一点,想让宋善宁知难而退,她却忽然来了兴趣一般,“那,她是什么死的?”
宋彦成不想说得太多细节,只怕会吓到宋善宁,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宋善宁已经下了马车,走到宋彦成的车前,隔着窗子问:“堂兄,能与我再说清楚点吗?我想听。”
宋彦成瞧她这样子,大约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无奈,他命令,“你们退下。”
婢女扈从退开,宋彦成问宋善宁,“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去青柳巷。那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善宁犹豫着是否要说,宋彦成打量着她的表情,平静的语气极不符合他纨绔的身份,“善善,你若是不信我,那我不能回答。”
停顿了几息,宋善宁说,“好,我说,。”
宋彦成看一眼远处的婢女,道:“你先上来,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便吩咐公主府的车驾先回去,宋善宁与碧螺一起上了宋彦成的马车,车帘落下,形成一个极为隐蔽的空间,宋彦成让出主位,让宋善宁坐过去。
但宋善宁只占据了一方小小的角落,仿佛这样才能叫她踏实。
宋彦成将她的动作尽揽眼底,却没有说什么。
宋善宁看着他,沉默半晌,问出一句话,“兄长说两个月前雪天,死了一个风尘女子,那女子,可是叫纭娘?”
宋彦成眼底的震惊不似作伪,“……你怎么知道?”
宋善宁没答,又问:“她是不是被人掐死的?”
这次,宋彦成却摇了摇头,“不,她是被人抢了钱袋之后,被贼人打死的。”
打死的?
怎么会呢?
宋善宁微微睁大了眼睛。
转而又想到,钱兴为出手之后,必定会让属下来处置,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宋彦成也不是个傻子,只看她这表情,便知道这事情定然是有他不知道的内幕。
原本一个妓女会不明不白地死在雪天,便已经够让人生疑的了,只是区区贱籍,也不会有人往深处细查。
他知道这回事,也不过偶然罢了。
但令他奇怪地是,宋善宁怎么知道的,她平日深锁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会知道这些街头巷尾的腌臜事?
宋善宁叹一口气,“大约是天意让我知晓。”
宋彦成一愣,“天意?”
宋善宁说:“堂兄可知那幕后之人是谁?”
宋彦成摇头,宋善宁吐出三个字,“钱兴为。”
车厢再度沉寂下来,宋善宁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被审判的错觉,大约是从没看见过宋彦成这般严肃的表情。
从上马车,准备与宋彦成坦白的那一刻,宋善宁便做好了任何结果的准备,无论是劝说,还是质疑。
毕竟钱兴为名声在外。
而有那么一瞬间,宋彦成还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钱兴为!怎会是他?
可是在觑到宋善宁稍显苍白的脸色之后,他忽然明白,宋善宁的语气为何会这般颓丧,那钱兴为岂不就是皇后为她挑选的驸马?
寻常人或许还不知道帝后的心思,但是钱兴为,他本就是这个名利场上的规避者,如何会揣摩不透这其中的深意。
他觉得荒唐,可是这话由宋善宁说出来,他相信。
沉默许久,宋彦成终于问了一句话,“皇后娘娘,知道么?”
不必回答,只看见宋善宁抹平的唇角,便知道答案了。
跟着,宋彦成张了张嘴,又问出一句,“你要嫁她么?”
这语气算不得温柔,但宋善宁却不知为何,鼻尖发酸,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眼尾通红一片,她摇头,哑声道:“我不想嫁,兄长。”
宋彦成神色复杂,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思绪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除夕前,宫里有御膳,说是御花园有梅花开了,几位打扮得矜贵又喜气的小主子都说要去折梅花。
当时宋彦成已经八九岁,本不想去,可待在殿内又实在乏味,便跟着一群小豆丁出了门。
推开殿门,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所有人身边都有贴身的乳母或是嬷嬷伺候着拉紧衣裳,惟有一个小姑娘身边,只跟着一个年岁相当的小婢女。
看上去半点不像宫里的主子。
他觉得奇怪,就走过去问:“小丫头,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小姑娘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如月牙,语气也很乖,“彦成哥哥,我叫善宁。”
第一惊讶的是,她竟认识自己。
后来回想,大约是皇后怕她在宴会上出丑,所以提前让她背好了宾客名单。
第二惊讶的是,她竟是皇后的大女儿。
他忍不住问:“你的嬷嬷呢?”
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又很快重新明亮起来,“嬷嬷留在大殿里照顾弟弟,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需要照顾啦。”
但其实,那时的宋善宁也才不过四五岁而已。
后来在梅园,虽然只是下了一层薄雪,不算厚,但路上很滑。
小小的宋善宁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身边的婢女没能扶住,一并摔了下去。
那些矜贵的王孙子弟各个鬼灵精,听了些风言风语,很是瞧不上她。
一时间没人去扶,最后,宋善宁只得向与自己也仅有一面之缘的宋彦成求救。
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拿她那葡萄般黑亮的眼睛看着宋彦成。
当时的宋彦成想:她大约是怕被拒绝吧。
时光流转,转眼间当年的小豆丁长成了大姑娘。
她此时仍不敢开口说一个“求”字,想要人帮忙也要七拐八拐地绕弯子。
分明不是从前那般处境,她有名分、有封号,有帝后的荣宠。
却仍旧求到自己这多年未见的堂兄身上。
这丫头的处境,到底有多难?
心中轻轻一叹,宋彦成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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