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谢谌收到那封信之后,便回书房将信笺随意塞进一本书册里,唰得拉开抽屉,扔在最下。
时间一晃而过,三日后,是两人约定的日子,后来宋彦成又来送过一次消息,说是午后见面。
荆阳从一大早便开始欲言又止,等到午膳之后,谢谌吩咐备马出门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谢谌冷眼一横,“你在想什么?”
荆阳吞吞吐吐,“公子,您真的要去赴约吗?”
谢谌睨他一眼,没答反问:“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说?”
荆阳道:“公子,您总不会真的被那位公主迷了眼吧,属下瞧着她心思不纯,总觉得是另有图谋。”
谢谌心下冷哼,连荆阳都能瞧出来的事,他又岂会不明白?
谢谌平静地说:“是去窦府。”
荆阳总算松口气,忙不迭地去备马了。
半个时辰后,谢谌到了窦家,如往常一般要去校场找窦承,却发现校场周边都有护卫看守,他拧眉瞧着这些护卫的打扮,不是窦承的手下。
各个皂底黑靴,难不成是宫里的人。
谢谌远远往里面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半大少年,穿着张扬的红衣,隐约能听见他的说话声。
窦承和两名副将正陪侍左右。
谢谌没去打扰,默默推开,拐进花园的时候正撞上织锦,有外人在,她又带起了面纱,看见谢谌的那一刻,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又很乱掩饰住。
谢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动声色地压住心头的疑惑,走上前,“锦姨,怎么在这坐着?”
织锦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有些冰凉,“我在等你来呢。”
谢谌长眉微挑,又回身去看校场的方向,忍不住问:“锦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织锦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皇子来,想让你师父教习武功,眼下正在校场说话呢。”
谢谌早有猜测,并不意外,“锦姨,您别担心,这些事,师父定然是有分寸的。”
织锦勉强笑笑,拉着他的手指紧了紧,起身想要往后院走,“无郁,我那里又做了一些香囊,新加了些酸枣仁进去。你随我来瞧瞧,如何?”
提到香囊,谢谌忽然想到宋善宁手中的那一枚,“锦姨,你为我的香囊里,还绣了字?”
织锦一愣,回身看他,带着一些惊奇,“你发现了?”
谢谌点头。
织锦叹口气,语气温柔,“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的那次,你身上的衣衫又旧又破,裤子也短,当时你被主母苛待,董姨娘也不管你,之后,我给你做的所有东西,上面都绣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谢谌忍不住想到与织锦初识的那一日。
他刚五六岁的年纪,被谢议和谢诠合伙欺负,回院子想找董氏告状,却被拦在院子外。
董氏的贴身婢女说,是因为侯爷来了,两人正在说话,若是他那时候进去,会打搅爹爹娘亲的兴致。
所以,董氏交代,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能进去打扰。
谢谌浑身青紫,腰窝处还有谢议猛踹之后的伤口,脆弱的手臂被地上的树枝划伤,至今还有浅浅的疤。
当时的他,就如一头在丛林中迷失且永远找不到方向的幼兽,他想要人的保护和安慰。
但是他太小了,他甚至没有走出过廷安侯府。
他只能寻求爹娘的帮助,可是没有人理他。
于是,小小的谢谌就在那院外的拱门外,整整坐了一夜。
月色渐失,晨光破晓。
天色暗了又亮,谢谌眼看着爹娘亲密地走出一道用膳,婢女上前,小声地回禀着什么,但是董氏只是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之后,也没人理会过他。
谢谌手臂上伤口都已经凝滞结痂,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让他闯出廷安侯府,但也没有走出几步,就晕在了街旁。
最后,是被出门抓药的织锦救下,再后来,他便阴差阳错地拜了窦承为师。
想到往事,谢谌的眸色微沉,转而又有些释然。
他笑着对织锦道:“若非锦姨,我或许已经英年早逝了。”
织锦听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嗔了他一眼,“不许胡说。”
谢谌不再多言,两人一道往后宅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窦承回了后宅,额上全是汗,眼底有不易察觉地不耐烦。
谢谌递过干净的帕子,关切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窦承唇边的笑意有些僵硬,他拍拍谢谌的肩膀,不欲多说:“没事,走吧,咱们师徒两人去练练。”
师徒俩由空手比划到比拼骑射,一项一项赛完,院落里已经撒上了晕黄的光。
窦承说:“竟都这个时候了。”
谢谌神色淡淡,“是啊。”
窦承注意到他的走神,看着他手背上的淤青,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谌一愣,“师父是说?”
窦承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谢谌摇了摇头,“没有。”
窦承说:“没有就好。”
他揽着谢谌的肩膀往回走,“晚膳应该快要坐好了,在这用膳吧。”
-
晨起梳妆打扮之后,宋善宁如约带着碧螺到了春水桥,果不其然没有看见谢谌的身影。
碧螺替她打着扇,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他怎么还没来?”
宋善宁抿唇轻笑,“走吧,去底下画舫。”
她一早便想到谢谌不会来,因此早早便让人租下一间画舫,想着等起来也舒适一些。
碧螺有些不满,“殿下,他都这般态度了,咱们还等他做什么呀。”
一柄象牙折扇遮住刺眼的阳光,宋善宁走到码头,拎着裙摆走上画舫,画舫沿着燕云河飘了两周,窗台已经撒上薄金。
宋善宁挑开竹帘往外看,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碧螺替她撩着竹帘,“殿下饿不饿,要不上岸吃些东西?”
宋善宁的确有些饿,正纠结着,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唤她,“姑娘——”
回头的那一刻,宋善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钱兴为。
他今日穿了一身出尘的淡青色锦袍,正站在码头边看着她,“姑娘好兴致啊。”
两人离得不算远,宋善宁能清晰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此时再装没看见已经晚了,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换上温文的笑,“好巧,钱世子。”
钱兴为打量她的画舫一刻,“姑娘与人有约?”
宋善宁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摇了摇头。
钱兴为高兴道:“既如此,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荣幸,请姑娘一道用膳?”
宋善宁未答,钱兴为道:“或者,到画舫上也好。”
画舫不算宽敞,若两人独处,一定十分煎熬。
宋善宁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上来的。
心思转了转,她勉强道:“等我上去。”
画舫渐渐靠岸,钱兴为就立在码头边等她。
见她抬步,还特意伸手去扶。
宋善宁正要找借口拒绝,却看到桥上有一道高大的影子。
好像是谢谌。
她转身想看得再仔细些,手指却已经被钱兴为握住了。
码头已经清场,此时只有两个人,钱兴为又恢复了原本的称呼,“殿下,小心。”
宋善宁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再顾不得去找那影子,赶紧抽回手,“钱世子,自重。”
跟着由碧螺扶她上岸。
钱兴为并未生气,很是规矩地后退一步,“是我莽撞了。”
宋善宁深呼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可是抬头却看见那身影出现在街旁被阻隔的人群之中。
果然是谢谌,此时正神色冷漠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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