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奇怪房间中, 一坐两站的三人略微缄默。
伏特加忍不住地将视线投向琴酒,希望能够揣测出大哥的心情和想法。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无意中流露出这么多破绽。
不对,这些事情哪里能称得上是破绽?
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更别提串联线索并分析了。
伏特加刚才扭转过左袖进行确认时, 也是听椎名弦的说辞,才事后诸葛亮地意识到这不起眼的痕迹与车窗边缘大小形状很吻合。
哎, 这下连常用车的大致款式都被猜出来了。
保时捷356a就是一款德国产黑色左舵车。
伏特加不确定这个时候,自己应不应该立刻向大哥认错, 积极地背锅。
“这就是你的占卜吗?占卜师。”
琴酒不动声色地站着笼外说道, 没有泄露出丝毫心思和情绪。
但是很可惜, 琴酒没有往身后看, 所以他不知道猪队友伏特加做出了一些等同于不打自招的忐忑表情和动作。
假如别人一开始只有七八分把握, 看了伏特加的做派,也会变成百分百的把握。
“正如你所见,这是现代的科学式占卜,别名叫做观察与推理。”
椎名弦凝睇回视, 神态自若地答复道。
她的金色瞳孔倒映着闪烁的灯光, 眸含辉光, 眉如弯月, 如此停顿了片刻, 忽然轻轻绽开一点笑意。
她不再绕圈子, 进入了主题:“两位先生,我已经展现出了我的诚意。”
“从一开始的配合, 到现在的有问必答。”
“按照银发先生的要求, 我自那之后, 没有提出过疑问, 只有回答。”
“比起另外一位触碰我脸颊的金发店员先生, 我在你们面前的表现可要真实得多。”
琴酒看着她, 捕捉到了一点什么,也笑了,是一个毫无善意的笑:“你很想活着。”
为什么在波本面前伪装成别的性格,甚至骗过了那个神秘主义者,在他面前却不装了?
原因很现实。
就是威胁性。
他们亮出了枪械,波本大概是不会这么强硬粗暴的……这意料之外的惨烈对比,很难不让人心生“情报人员不过如此”的舒适感。
“没有人不想活着。”
椎名弦稍微抒发了内心的感想,“而我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
所谓打不过,就加入,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我想,比起用子弹在别人的身体上开洞,我们可以更有效率,更和平地结束这件事。”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很难装作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椎名弦无辜地浅笑道,“不过问题的答案,应该不会和你们所预想的一样。”
她简单地说完了这些事,依旧稳稳地坐在床边,很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椭圆形的、如同鸟笼般的黑色条形金属自床边的地板延伸至天花板处合拢,这理应是旅馆所安排的“主人与囚雀”戏码,但此时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金属笼隔开的并不是自由,而是泾渭分明的两伙人。
这也不能形容成是囚笼,应被形容成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琴酒的视线穿过牢笼,轻易锁定住了看似安分顺从的俘虏。
波本给出的调查结果和其他零零总总的线索浮现于琴酒的思维里,他有了一些尚待证明的猜测。
“越是伶牙俐齿的人,越是会编造谎言。”
琴酒说道,但听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夸奖。
然后他偏头转向伏特加,道:“伏特加,把那个药剂取出来,让她的大脑先停摆一会。”
正云里雾里旁听着两人对话的伏特加一怔,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哥所指的会是什么药剂。
他立刻打开手提箱,取出了一个纯白色方盒,又熟稔地翻开不同隔层,取出了几样东西。
它们分别是:一支10l的灭菌注射用水,一支全新的一次性无菌注射器,一瓶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可疑安瓿瓶。
椎名弦略微观察,以严苛的医院标准来看,单说不拿出碘伏消毒,也不对使用者做皮试就存在大问题了。
不消毒可能会引起局部感染,不皮试就无法防止过敏反应发生,这是何等的随便啊。
可从非专业角度看,好歹东西都是干净全新的,还知道带上溶媒,这个条件真是感天动地了。
不愧是给工藤新一喂完a药还灌水送服的贴心组织。
椎名弦开口轻轻提醒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先拿碘伏消毒安瓿瓶瓶颈吗?如果是针剂注射,等会也需要用碘伏消毒皮肤表面吧。”
“而且,里面的成分是东莨菪碱?硫喷妥钠?咪达唑仑?总不会是麦角酸二乙酰胺吧?”
她所列举的那些,都是曾被冠以吐真剂之名的药物。
椎名弦柔和的语气里仿佛有些轻轻的无奈,似乎一切都是在为对方考虑:“我并不是想询问问题或者拒绝使用,只是在实际注射前不进行皮试,如果后续造成不良效果,可能会干扰到我的语言能力,这是我们共同的问题。”
正照葫芦画瓢式配置注射液的伏特加一抖,产生了久违的被老师说教和指出错误的紧迫感。
可恶,他伏特加只是个业余的,医疗操作知识本就是粗略一学。
话说,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被任务对象指手画脚的地步啊……
伏特加不禁看向琴酒:大哥,你也说点什么啊。
琴酒没有让伏特加失望,他睨视着椎名弦,不客气地道:
“你以为自己很娇贵吗?这里没有你挑三拣四的余地。”
“放心吧,死不了,死了只能说明你运气不好。”
琴酒粗暴地说着令普通人更加无法放心的话,不给出确定的答复。
至于眼前之人的话语内容和态度,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意外了。
世界上就是有些人知道的比别人多,思考的比别人细,胆子也比别人大。
椎名弦假装叹了口气,宽容地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等会去吃消炎药。”
其实不仔细消毒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倒霉点的最多是因为皮肤表面细菌进入体内而局部感染,可以口服消炎药进行预防。
琴酒表明了态度后,伏特加顿时有底气地搭腔,粗声粗气道:“这就对了,我们给什么你就用什么——那个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知道吗?不想和他一样人间蒸发的话,就老实点。”
他说着,将装好的一次性注射器交给了琴酒:“大哥,就是这个了。”
琴酒一把接过,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高和表情都极有压迫感,纯黑风衣微微扬起,明明手中拿的是普通的不致死药剂,却被琴酒走出了给别人喂毒药的可怖气势。
“咔嚓”一声,锁再次被打开,笼子的门也被开启,琴酒走了进去。
本来还算宽敞的笼内空间,因为挤进了两个人,而无端显得有些狭窄和局促。
椎名弦没有起身,她在原地坐着抬起脸,主动伸出手:“让我来吧,我也知道怎么做静脉注射。”
在皮下注射、肌肉注射、静脉注射几种不同的方法之中,静脉注射起效会比较快。
与其幻想别人的水平,椎名弦认为自己来更妥帖,下手更知道轻重。
作为被审问的对象,应该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主动贴心地接手药剂注射任务,帮别人减轻负担吧。
椎名弦的手已经接触到了注射器,然而当她试图取走东西时,琴酒却将注射器往后一收,迅速又流畅地扣住了椎名弦的手腕。
“我改变主意了。”
银发的男人迎着椎名弦微微诧异的眼神,手部的施力加重,“我来注射。”
笼外的伏特加看到这一幕,“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想法又无法抑制地从他的脑海里冒出。
但事实上,两位当事人都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被剥夺了自我注射权力的椎名弦并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她先前的人设大半是装的,试图取得主导权的言语也是演的。
可琴酒驳回她的提议,扰乱她的计划,选择自找麻烦地注射药剂,这可不是演出来的。
人类的想法往往会流露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
看来银发先生也是有点掌控欲和好胜心的嘛,很正常。
椎名弦当然不会挣开手,就这么坦然地看着琴酒的目光游移在自己的身上,挑选着合适下针的部位。
他的眼神在颈侧停留了一会,片刻后又放弃了。
椎名弦心态平和,认为这是明智的选择。
颈部静脉不是不可以用来注射药剂,但如果误扎进气管,那问题就会比较大了。
最后,琴酒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手背上。
发现这一点时,椎名弦保持着礼貌友善的浅笑:“手背静脉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众所周知,手背静脉的优点在于一眼可见,缺点在于此处皮肤紧绷,穿刺时痛感相对较强。
大多数时候,成年人的静脉注射部位都是手臂手肘,再不济也会是腕背静脉吧。
“我知道。”
琴酒答复道。
他反而也笑了,这又是个风格和椎名弦完全相反的笑容。
很明显,他知道椎名弦的意思,知道穿刺手背静脉会比较疼痛。
琴酒就是故意的。
椎名弦没有再表达出异议,也没有去纠正静脉注射时注射器应该倾斜的角度。
可疑的液体随着注射器流入静脉。
注射完毕后,琴酒肯定是不会像温柔小护士那样用棉签按压针眼的,他直接抽走了注射器,也松开了挟制椎名弦腕部的手。
椎名弦手动按住了手背针眼,反正事后是要吃消炎药的,不必在意手上的这点细菌。
至于吐真剂……
金瞳的占卜师微微一笑。
她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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