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月31日
午夜时分,海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卧室内漆黑一片,窗外有巨大而似远似近的轰隆声紧挨着耳边响起。那声音似是雷声,可比雷声更加可怖。
从窗帘的缝隙里,她瞥见窗外远处有炽热的火光,而轰隆声变得更大了。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是个胆大的孩子,可此时有种解释不清的冲动促使她拉开窗帘,让她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窥着窗外。
窗外夜色如墨,今夜的伦敦被浓雾所包围。在浓雾的深处,她看见了火光与黑烟。仔细聆听,除了巨大的,几乎盖过一切的响声,她还听见了求救声和绝望的尖叫声。似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沉没在雾里。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脏,她想要尖叫,却如鲠在喉。
“砰”。
房门被大力地推开,玛利亚苍白受惊的脸上带着海瑟从未见过惊惧神色。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总是优雅得体的。
“不!别靠近窗户。快过来,我的宝贝。”
“妈妈!”海瑟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她从床上跳下来,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里。
玛利亚匆忙给她披了件外套,随后握紧了她的手,快步往客厅的方向走去。海瑟的眼睛刚适应黑暗,房子就在这时开始震颤了起来。天花板上窸窸窣窣的往下掉灰尘,有些落到了海瑟的衣领里。她听见了奇怪的“吱嘎”声,像是什么东西顶不住引力的吸引,即将要掉下来。她祈祷着至少不是吊灯,随即走廊右侧挂着的画砸了下来。玻璃碎在了海瑟的脚边,小腿被溅起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她被吓得尖叫着跳了起来,但她并不觉得疼。
胆战心惊的抹黑穿过走廊后,她们听见了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个瘦高的人影兀自出现在黑暗里。
“保护罩要顶不住了。”那人双手向前一抓,牢牢抓住母女二人的手,海瑟在这时认出那是她的哥哥,而玛利亚看上去毫不惊讶,像是早就知情,“我要带你们幻影移形离开这里,做好准备。千万别松手。”
话音刚落,海瑟感觉肚脐上勾住了一个鱼钩,她被勾进一个狭窄的橡胶水管里穿行,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在行动。她艰难的眯着眼睛想看清东西,却发现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所有的东西都在后退,母亲、哥哥和她牵着手的影子成了奇怪的三角形。凛冽刺骨的寒风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听见身后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但她不敢回头。
她感觉自己晕倒了一瞬,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的双脚已经结结实实的踩在了地面上。第一次幻影移形带来的不适感和小腿上的那道伤口让她没有办法站稳,只好倚靠在母亲的臂弯里。
她隔了很久才发现他们来到了泰晤士河的另一边。河对岸,硝烟弥漫。那所她住了十一年的房子正在爆炸声中熊熊燃烧。齐柏林飞艇在浓雾中航行。
他们沉默而悲伤地伫立在河堤处,凝望着那片本来叫做家的地方。过了良久,玛利亚摸摸海瑟的脸,用颤抖的声音安慰她。
“别怕,那只是一个噩梦。”
梦境渐渐变成了虚无的黑色,而脸上的触感还依然保留着。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用手贴着她的额头与面颊,似梦中母亲温柔的抚摸。
“妈妈。”她意识不清的呢喃。
那只手停了一停,随后继续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拭她眼下的泪痕。
海瑟从触感察觉出不对劲来,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凝视着她的男友。
他侧坐在沙发边上,半侧着身子,斜斜地低头看她。
“做噩梦了吗?”他抽回手,把声音压的很低。
“是的。”海瑟嗓子哑哑的答。
她摸了摸冷腻汗湿的后颈,后脑勺的发也被冷汗给打湿了,有些不舒服。
“我梦见了我的博格特。”
纽特想起了她在梦中颤抖哭泣的样子,“他一定很吓人。”
“是的,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被他吓到的。”海瑟神色淡淡的回应。
“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纽特迟疑着不说话。
“纽特?”
“只有一句。”纽特犹犹豫豫的说。
“你该不会是说”海瑟倏地想起了刚刚意识不清时呢喃的那一句,“噢不。”
她羞愤的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我觉得这其实非常可爱。”纽特脸颊微红的小声嘟囔。
海瑟放下手臂,轻飘飘的瞪他一眼。
纽特用无辜的眼神回看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无辜的样子还和嗅嗅有些神似,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学的谁。
“唉算了。你怎么在这里呢?不是说要下午请假照顾动物吗?”
“我嗯,皮克特说他想你了。他托我来向你问好。”
不太高明的托词。
“好,谢谢他的关心。我待会会亲自去道谢的。”海瑟笑眯眯的顺着他说,用手试探着勾住他的小指,“能在噩梦醒来后看见你在我身边真好。”
纽特垂首羞涩的低笑,耳廓上的淡粉逐渐加深并蔓延到了其他地方。他温和的用手掌裹住她的其他手指,握在了掌心处。
“我在今天早上时也做了个噩梦。”纽特用他惯用的,轻柔的语调说话。他垂着眼眸,眉毛轻蹙,年轻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忧愁。
“我梦见你和我共度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你身患重病,不久后就要离世。在病床前,我握住你的手,祈求你不要离开我。而你很平静,就像现在这样,怜悯而忧伤的看着我。你说不要为你太过悲伤,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事。不要为这种自然的东西感到太难过。能知道我会在余生中记得你已经很让你幸福了。”
“这还真像是我会说的话。”她轻轻地插嘴。
纽特望着她很快的笑了一下,又垂下头,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他的手上有薄茧和细小的伤疤,触摸起来有些痒痒的。
“你还说,如果我实在思念你的话,你会变成蝴蝶回来看我。如果我在你的墓前看见一只黄色蝴蝶,记得要把它带到箱子里,你会再最后陪我一段时间。”
他低垂着眼睫,干净的棕褐色眼睛带上了薄薄的一层湿意;惆怅的,欲说还休的表情和泛红的耳廓让他看起来敏感而脆弱。
“梦做到这里就醒了,我失落了很久,直到见到你时我才好起来。我这样真傻,是不是?”
海瑟怜爱地望着他,她坐了起来,用空着的左手摸摸他的脸,“你才不傻呢,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慧最有才华的人之一。你做了一个近似真实的梦,梦醒了后会感到难过再正常不过了。”
纽特低头微笑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虽然看着她,眼神却像是透过她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这个梦挺有意思的。”海瑟不在意他是否有回应,她正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感受里,“垂死前的呓语和墓前的黄蝴蝶,真有诗意呀。真希望我在真正面临死亡前也能像你在梦中梦见的那样:喜欢的人能陪伴在我身边,我还能保留着清醒的头脑,拥有足够的时间去体面的告别。”
纽特从思考中回过神,他轻蹙着眉,握紧了她的手“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会活的很久的。”
海瑟并不应声,只望着他微笑。
“我有些想去见见皮克特了,他和他的家人最近相处的怎么样了?”
“还是不是很好。”纽特偏了偏头,略低着头向她解释道“他们总嫉妒我更偏爱他,因此他在那里不太受欢迎。其实他只是爱黏人而已,最近又生了小感冒,所以我才总把他带在身边。”
“他们都很爱你。”海瑟评价道,“以至于到了会为你争风吃醋的地步了。小动物的心思都很澄澈,你一定是对他们很好,才在他们心中很受欢迎。”
“爱是流动的。”纽特把视线放在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上,“在人类上付出爱不一定会得到回应,但把爱放在动物上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还是会遇到这样的人类的。”海瑟意有所指的说“不被爱只是运气差而已,不会爱才是一种不幸。”
纽特若有所感的看着她。
“那我想我的运气很好。”
海瑟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我也是。”
在拜访完护树罗锅一家后,皮克特又想办法回到了纽特的肩上坐着,并对身后嘘他的小树枝们做了个鬼脸。海瑟用变形咒给自己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拎着一桶食物跟纽特去喂了一圈动物。
“你说你的博格特会吓到大多数人,那会是什么?”在喂马形水怪格温妮丝时,纽特这么问道。
海瑟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纽特扭过头,望向面色沉沉的海瑟,踌躇的问“我是不是不该问那个问题?”
海瑟抬眸看向他的双眼,“不,或者说是的,真不好意思,我暂时还不太想提。”
纽特心中隐有所觉,他想起了当年黑魔法防御课上莉塔面对博格特的反应。
“好吧。如果我有冒犯到你的话,那我真的很抱歉。”
“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纽特。”海瑟皱着眉,又往湖里扔了一条鱼,“那只是我的问题。”
于是纽特没再接话了。空气里凝滞着令人尴尬的沉默。就连皮克特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看了看喂着马形水怪的纽特,又回头看了看默然无语的海瑟,苦恼的晃动了下叶子。
其实无需他的担心,这份沉默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纽特首先打破了。
“如果你想问的话,”在喂完马形水怪后回木屋的路上,纽特犹犹豫豫的靠近她,“我的博格特是一张办公桌。”
“啊,是吗?”她的脸上没有纽特想象中的忍俊不禁,她愣了一会,恍然大悟的说“那你真是一个勇敢的人,天天在与你的博格特打交道。”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纽特又凑近了一些。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她坦然的反问“每个人恐惧的东西都会不一样呀。这或许意味着你不想被文书和体制内的工作束缚,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纽特楞楞的看着她许久,“是的,你说的对。”
“是吗?”海瑟歪着头,略自得的微笑,像是发现了考试时随便蒙的选项正好就是正确答案。
皮克特开始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他打了个哈欠,从纽特的肩上翻山越岭的爬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打瞌睡。
“是的,你也有类似的感受吗?那也是你辞职的原因吗?”
他还真聪明。
“是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想到终于能够辞职离开那里,海瑟就止不住的高兴。可惜笑容刚露到一半,她又想到忒修斯那个棘手的邀约,刚扬起来的弧线又掉下去了。
“呃,纽特?”她犹犹豫豫的开口。
纽特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闻言后恍然抬头看她。
“我在今天收到了一个邀约,斯卡曼德先生和莱斯特兰奇小姐想请你和我一起聚餐。”
纽特脚步一顿,肉眼可见的僵了一僵。他停滞了几秒,才慢慢的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要先去问问你的想法,然后明天再给他答复。”海瑟把铁桶放在脚边,向后看了一眼,随后倚靠在背后的栏杆上“我觉得他们主要想请的客人是你。我一周有五天都在他们面前晃悠,实在没什么好见的。所以我主要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纽特坐到了木屋前的药草桌前,他半侧着头思考了片刻,然后十分坚决的给出了答复。
“我不想去。”
“那好。”海瑟一点也不意外他的答案,“我就这么回复他好了。”
纽特想了想他哥对待下属的态度,又开始有些担心“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是吗?”
“对,在通常情况下他还是挺好沟通的。”海瑟若有所思的说“只是莱斯特兰奇小姐那里就不太好解释了,我和她不太熟,而且她好像还挺期待想见你的。”
“什什么?”纽特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一圈,他的嘴唇半张,错愕惊诧的样子宛如目睹了嗅嗅抢劫了古灵阁。
海瑟因他的反常反应而疑惑的歪了歪头,皱着眉问“你还好吗?”
纽特迅速别过脑袋,低头紧盯着桌上的一盆日光兰,嘴角下撇着,一副不欲过多交流的样子。
海瑟踱着步慢慢的靠近他,不慌不忙的继续说“她说你们是很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上次没和你聊两句你就跑了,这次想找你一起叙叙旧。”
“没这个必要了。”他回答的很快,语气是难得的生硬。
“好吧,看起来你们也不像是普通同学。”海瑟走到桌前站定,双手撑在桌面上,颇有些在审讯时的气势“到底发生了什么?”
纽特抬起头,很小心的瞟她一眼,又低了下去,少女眼中的愠怒和在乎让他不得不考虑谨慎的组织语言。
他想了一想,简洁的回答“她曾经是我的朋友,后来出了些事就没再联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在声音里还有一丝失落的苦涩。略长的卷棕发半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眼中流露的感情,但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抖动的面部肌肉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海瑟没有再追问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能透露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再继续问下去反而会适得其反。
海瑟挥了挥魔杖,变了把椅子坐在他的旁边,温和的平视他。
“失去朋友总是让人难过的。”海瑟轻柔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纽特茫然地抬起头看她,发现她面容柔和了不少,浅绿色的眼睛里是温柔的同情和包容“她是对你很重要的朋友吗?”
纽特沉默片刻,他有些想逃避,但还是不忍心拒绝这样的眼睛。“是。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和这样的朋友分道扬镳是很遗憾的事情。”她用宽容的口吻循循善诱道,宁静的双眸温和的注视着他。“你现在还想着她吗?你曾经的朋友?”
“现在几乎不怎么想了。”纽特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的向她倾诉,仿佛在她面前,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她理解和接纳“时间会改变许多人。我就被改变了一点。”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海瑟附和道,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但是年少时的情感总是真挚的。即使结局可能会让人难过,但起码我们还能留下当初的那份美好的回忆。”
纽特若有所思的默默点点头。
海瑟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语气平和的说“下面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尖锐,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同时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批评你,或对你生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让纽特不由自主的相信她所说的话。
“好。”纽特的双手克制的握着她的,点了点头。
“你喜欢过她吗?”
一针见血到令人失语的问题。
“是的。”纽特有些迟疑。如果不喜欢的话也不会把她的照片放在箱子伴他旅行里这么多年了。然而自从得知她成为了他哥的女朋友后,她的照片就被取下来了。
还是忒修斯更重要一些。
“她知道吗?”
“我没来得及告诉过她,她就已经”和他哥在一起了。
“那他呢?”
纽特反应了一会这个“他”是谁。
“我想他不知道。”
“我想也是。”她平静的说。
怪不得纽特说他们拥有复杂的兄弟关系。确实好复杂。暗恋对象变成自己哥哥的女朋友,这谁能接受得了啊?兄弟两人先后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她该说是巧合呢还是他们兄弟两人的审美一致呢?
见她很久没说话,纽特小心地拉拉她的手,像小孩子在做错事后的撒娇,小声说“你说你不会对我生气的。”
不理人也不行啊。
“我没有生气。”海瑟安抚性的轻轻的拍拍他的手背,“她的确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士。我很高兴你能对我坦诚这一点,这对你来说一定是很大一步了。事实上,你不用太担心,在学校里有过暗恋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不是什么大事。”
纽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我也有过前男友啊。”
纽特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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