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整个院子却还是一片阴暗。秀云握着烛台,急忙忙就进了屋子。
她将帷帘轻手撩开,小声唤着主子。梁二婶半眯着眼,用手背挡住了这刺眼光线。她怀里正躺着幼子严皓思,那孩子睡得安稳,嗦着手指沉沉睡去。
“夫人,那高嬷嬷昨夜自缢了。”
秀云声音倒是轻细,却如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脑门上。梁二婶瞬间清醒过来,她两手撑着就坐直了身子。
“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嬷嬷昨夜给老夫人守灵,谁能想到她竟然在灵堂后屋自缢了!刚刚才被人发现,说是还留下了遗书,写着要随老夫人离去。吕管家现在已带人把高嬷嬷搬回了她屋子去了。”
梁二婶一听,立马就下了床,吩咐着秀云把小丫鬟都叫来替她梳妆更衣。这位高嬷嬷在侯府的地位可不一般,老夫人生性纯善,身子又弱,哪里能打理这么大个家族,还是得靠着高嬷嬷帮忙。就梁二婶所知,这侯府上下的田产铺子、地契房契全都由她来保管。掌柜庄头的接见、账目契据的核查也全都由她来负责。如今高嬷嬷死了,这些东西可不能落在了李瑾宛的手里。
梁二婶带着一帮丫鬟,火急火燎的就进了高嬷嬷的院子。这边才刚来,那边李瑾宛就动身正踏出了房门。李瑾宛手里拿着一锦盒,身后三个丫鬟各自抱着一摞又一摞的账本。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梁二婶忍着怒气,扯着调子,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这人都还没凉透呢,就惦记上她屋里的东西来了。”
李瑾宛淡然一笑,回话道:“二婶不如去摸一模,早就已经凉透了。”
梁二婶不跟她东扯西扯,盯着她手里的锦盒,毫不客气的嚷道:“你才进侯府多久啊!这些产业可没那么好打理,要是出了差错,可关系着整个侯府的开支,还是让二婶帮着你,稳妥些!”
说着,梁二婶伸手就朝锦盒一抓,想必所有的契据全都放在那里面。李瑾宛抬手一晃,让她抓了个空。
“二婶胡说些什么呢。”李瑾宛抿嘴轻笑,眼眸晦暗不明,“不论我进侯府多久,我都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如今老夫人去世,这侯府就应当由我来管着。”
她悠然朝她踱步,停在她身侧,侧首继续说道:“我就是担心人多手杂,这才急忙收拾好了这些东西。要是一个不注意就让他人捷足先登,那就麻烦了呢。”
梁二婶扭过头来,愤恨的瞪向了她。只见李瑾宛高昂着头,笑意冰冷,眼眸冷森森的直盯着她。宛若一只冷血凶狠的毒蛇,警告着她休想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之上。
看着她们就这样离开,梁二婶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毫无办法。碧云抱着一摞账本走在她身后,有些担忧的低声询问道:“夫人,就这般翻脸是否太不妥当?”
李瑾宛冷哼一声,“怕什么?她算盘打得可好了。严白垚死了,我又无子嗣,她丈夫手握侯府军权,一直以来驻守边关,而她又在侯府根基深稳,等她握住财政大权,再乘机将我除掉。那这宁平侯的爵位,也就自然落在了她儿子头上。”
“可惜,她要对付的人是我,要是让张倾辞做了这侯夫人,怕是轻轻松松就落进了她的圈套里。”
此时的张倾辞,正拿着扫帚沿着石子路卖力打扫。已是深秋时节,这落叶纷飞,怎么都扫不干净。而青媱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只手还用白布包裹着,另一只手拿着咬了半口的梨子,她指着树脚下刚刚飘下来的枯叶,没好气的责备道:“你瞧你又在偷懒!那儿!那儿!叶子!你没瞧见吗!?”
张倾辞赶忙蹲下身子,将那叶子捡起扔进了簸箕里。她一边打扫着,一边轻声问道:“青媱,夫人不是给你休假了吗?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啊?”
“回家?夫人在那,我家就在那。”
“诶?难不成青媱也是一个人吗?”
青媱咬了口梨子,反正她也闲着无事,就跟她来聊聊天,“我七岁就被父母卖进了李府,此后便一直在夫人身旁伺候。”
“这样啊…”张倾辞停了动作,抬头看向了她,“那碧云呢?她也跟你一样吗?”
“她不一样,她还有个爷爷,是个老郎中,所以她才会些医术。我记得,碧云好像是四年前才进得府。”
话音刚落,青媱拾起石桌上的石子就打在了张倾辞的手背上,“又偷懒!就这么点活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闻言,张倾辞又赶紧挥动着扫帚,将刚刚落了一地的叶子扫在了一块儿。
“欸?”青媱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刚才为什么要说‘也’这个字?”
“因为…因为我也是一个人,父亲病重去世后,我就打算天南海北四处走走。结果一进这京城………”剩下的话,她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这时,只见一紫衣女子突然慌慌张张进了这间院子,她一边疾步朝前走着,一边又四处回头张望。她携着一红布包裹,推开了一扇房门,再次朝院门探望,确认没人后她才钻了进去,关上了木门。
而青媱她们正巧在院子最角落,被一片灌木遮挡着,要是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有人。不一会儿,那女子探头探脑的从屋里出来,那包裹已然不见,她又悄摸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张倾辞拄着扫帚,一脸困惑,“紫岚她…好像进得不是她屋子吧?”
青媱没搭理她,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紫岚消失的方向。
夜色如墨,星河点染。
又是一夜劳碌,李瑾宛翻阅着今日从高嬷嬷那处搬来的账本,一阵冷风却突然吹翻了纸页,房间内暖和的温度也被股冷气迅速搅乱,李瑾宛打了个寒颤,不悦的皱起眉头,瞧向了窗边。
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这时正大敞开着。荧奚靠着窗框,支着一只腿坐在了窗沿上,他仰着头,望向了天幕上闪烁着的一片星河,完全就没瞧向她一眼。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李瑾宛早已适应这人奇怪的性子。在她看来,荧奚就像一只外表温顺可爱的野猫,实则顽劣任性,做事仅凭自己性子。要是顺着他的心意来,他便听话乖巧,能让你摸几下毛。可一旦逆了他的意思,他便张牙舞爪,凶猛异常,哪怕是平日里喂养他的主人,也会被他不管不顾的咬得满手是血。
这么想着,李瑾宛熟练的拿过早就搭在椅背上的披袄,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继续翻阅着账本,两人从不言语,互不打扰,她知道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悄无声息的就此离去。
可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去了一方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摸索出一木盒来。
盒子里放着一柄银制小刀,月牙形状,透雕象牙刀柄的前端还衔着一颗红艳玛瑙。整个刀鞘图样富丽,正中镶着一排莹白珍珠,这些珠由小及大整齐排列,一瞧便知很是昂贵。
她拿起这把月牙刀就朝着荧奚走去,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荧奚冷不丁的开口道,
“小主人,是打算对我动手吗?”
李瑾宛一怔,立即停下了脚步。那人其实根本没转过头来瞧她一眼,却仅凭着声音就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举动。
她冷笑一声,回道:“刀,不止可用来杀人,也可用来赠人。”
她将这月牙刀往他头顶一抛,荧奚抬手便稳稳接住。他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几眼,一把拔开刀鞘,寒光乍现,整个刀身如水波一般粼粼透亮。荧奚用着手指在那刀刃上轻轻一触,几点微小血珠渗出皮来。
李瑾宛朝他迈步,“这是来自西域的宝刀,当年先皇特赐于祖父,它又作为嫁妆跟我进了这侯府。它宝贵就宝贵在于用世间稀有的寒铁锻成,这世上可仅有五把。最近你表现得很好,今日我便将它赏给你了。”
荧奚举起月牙刀,歪着脑袋一阵端详。刀身映着淡淡星光,流光转动,光彩照人。
“祖父?”荧奚随意问道,“难不成就是那位声名显赫的李太师?”
“你知道我祖父是谁?”李瑾宛有些诧异,她六岁时李太师便驾鹤西去,她还以为这些外乡小子根本就没听过祖父的名讳。
“自然。茶馆那些说书的人,常讲李太师当年的丰功伟绩。不过每一开口,”他稍一停顿,转过脸来,朝她咧嘴一笑,“差不多都会加上一句‘虽说如今李府已大不如前…’”
李瑾宛眸色一沉,她当然知道李家已经风光不再,但从别人嘴里说出,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她体面的笑了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语调低沉轻缓,带着些诱哄的意味,她在他耳边低语:“只要你一直都这般好好表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却见荧奚突然握住了她按在肩头的那只手,侧头望向她,眼眸亮闪闪的,好像格外惊喜。
“真的吗?”
她知道他向来没规矩,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让她心口一惊。李瑾宛赶忙站直了身子,面上维持着淡淡笑意,轻点了点头,她回道:“当然是真的。”
她的那只手正试图从他掌心挣脱,可荧奚却又一收力,握得更紧了。只见他眉眼弯弯,笑容纯真又明媚,
“正巧我有一件事,需要小主人帮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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