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另一只手虽也沾染了血迹，但受的伤并不算严重，荧奚缓缓抬起那只手，手指握拳，却是血淋淋的一片，他作势就将掌心里的东西朝她脸上扔去，李瑾宛慌忙侧头避开，那东西砸向了门框上，一缕血渍溅在了她的脸上。
“瞧，就是这只黑熊，一直咬着我的胳膊，费了好大力气才给拔了出来。”
李瑾宛拿出手绢，压制着怒火，狠狠瞪向了他，她将面上的血渍轻轻擦掉，这才将目光一转，落在了地上。
地上躺着一只黑溜溜，肥腻腻的蠕虫，周身布满细小尖刺，尖顶上带着黏稠血肉，它好像并没有眼睛，张着一嘴尖牙，吞咽着咬下来的肥肉。
真是恶心，李瑾宛掩着唇，嫌弃极了。青媱这时也端着药物回来，她硬着头皮进了房间，迅速将物品往那木几上一放，跳着脚就跑了出来。
荧奚抬眸，只淡淡扫了一眼那些个东西，他偏过头笑眼盈盈，正与李瑾宛含有怨怒的目光相接。冰冷的视线落进他的眼底，荧奚扯了扯唇角，就见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地。青媱赶忙将他的房门关上，随着光线的彻底消失，他才终于垂下了唇角，眉头轻皱，一声闷咳带着猩甜之味，伴着热流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第二日清晨，一场大雪扬扬洒洒，覆盖了整个寺院。寒凉冬风不断吹打着门框，李瑾宛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一片莹白，边上的灌木只露出了半点苍绿，其余全被大雪掩埋。青媱为她披上白狐裘衣，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这才刚至十一月份，寒水寺便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李瑾宛仰起头看向了白蒙蒙的天色，如今雪片早已停下，但看这天色怕是不会停歇太久。
院落中央的香樟树上，苍绿的枝叶上压着薄薄一层积雪，只有中间树杈上留有一团厚实雪堆，李瑾宛偏过头再仔细一看，竟发现那堆积雪之下是一个人！
红色衣角暴露了那人身份，李瑾宛向着青媱示意，青媱只好鼓起勇气，往那树干上使劲一蹬，积雪纷纷掉落在地，可本以为会被冻僵的那人却并未如愿摔下。她抬头望去，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孔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荧奚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离她最近的枝干上，他面色如常，也换了身新的衣裳，只是肌肤像是被雪浸过了一般，愈加惨白。
他眼眸惺忪，似被她们吵醒，“大早上的，小主人这是做什么？”
李瑾宛直直看向他，毫不客气地回道：“还以为你死了，正打算来收尸。”
“死不了。”他歪着头，一如既往的朝她笑。
“死不了就下来。你爬那么高，要是被寺庙里其他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刺客。”
荧奚难得听话的点了点头，他从树上跳下，稳稳落在了她的身前，两人目光对峙，一个蹙眉冷眼，一个弯唇浅笑。紧接着，荧奚眉心一跳，他双眸低敛，那消退下去的高热猛地蹿进了他的心肺，脑袋瞬间被烧得晕糊糊的，一个不稳，身子就直直朝她倒来。
看着怀里的少年，李瑾宛心口一惊，她勉力支撑住身子，用力想将他撇开，可他的身子却愈加沉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少年毛茸茸的黑发刮蹭着她的脸颊，滚烫的吐息缓慢地喷洒在她的耳边，他全身像是个火球，将她身上的寒气消融殆尽。她眉头一竖，对着一旁青媱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家伙给我扔在地上！”
青媱反应过来，赶忙帮着搬开荧奚。她身子总算一轻，而那肇事之人被重重一摔，倒在了雪地上。看着他唇角残留的血痕，李瑾宛暗道不好，果然当她解下白狐裘衣，就见那雪白的毛领上，沾上了一条暗红的血印。
她揪住裘衣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白狐皮本就昂贵，不易清洗，况且这件裘衣还是她最喜欢的一件，上面的红鹤祥云图纹是由当年皇太后命尚衣局手艺最巧的赵嬷嬷所制，如今她老人家早已离世，哪里再能找出第二件来！
李瑾宛气愤地将那裘衣往他身上一砸，正巧盖在他的脸上。青媱赶紧从房内又拿出了一件貂裘披在她的身上。李瑾宛斜着眼瞪着他，冷哼一声，径直走出了院子。
今日是礼佛之日，金碧大殿上，香烟缭缭，诵经声声，她跪拜在一众尼姑之间，眼皮轻阖，双手合十，她在心中祷告，只愿能早日将那严白垚抓住，割掉头颅，剁掉四肢，让他们一家能在阴曹地府圆满团聚。
随着身旁梵音将歇，她缓缓睁开眼睛，在那一晃神间，她彷佛看见金殿上血流四溅，慈眉善目的佛像上血迹斑斑。只是一瞬，世界又恢复寻常，她与净安师太又闲语几番，这才让青媱搀着她回院。
一路上，寒风依旧，路上的积雪被尼姑们清扫一旁，如今早已化作流水，洇湿了青砖。许是昨夜下了场雪，山路不便，今日寒水寺的香客也减了不少。
两人走过一处小园，隔着黄绿相间的竹群，园子里头插金簪，身披红梅式样披风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那女子手捻着一枝金桂，在手指尖不断搓转，她在原地走来走去，不停的长吁短叹。而她身后的三个丫鬟低眉敛眸，皆是一幅忧心之样。
李瑾宛走了进来，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世子妃这是在叹什么气啊？”
何皆卿转身，一看见她，立马换了张笑颜，她热络地拉着她的手，惊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在那寺庙门外可没瞧见有其他贵族的马车啊。”
“我在这儿啊已经待了些时日了。你也知道的，侯府接连两场白事，所以我才来这寒水寺祈福诵经。”
“也是，这神啊鬼啊，还真是说不明白。”
见何皆卿点了点头，李瑾宛又问道：“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何皆卿沉默了一瞬，她摆了摆手，三个丫鬟连同青媱一起出了小圆。只见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说出去啊。其实，自从老太太寿宴后，大家都知道的，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还就在自家院子里。结果没隔几天，世子跟着公公就高烧不断，身上长满了紫黑色的痘疹，一条胳膊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我现在想起来啊都觉得害怕。”
“那大夫是怎么说得呢？”
“别提了，那些大夫一个两个都瞧不出来，连宫里的太医都悄悄找来了，可还是没辙。所以这不怀疑撞鬼了嘛，让我来寒水寺请净安师太出个主意。”
她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唉，这年头可真不好，到处都在出事，听说了吗，严将军剿荡边境敌军时，受了伤，也不知伤得怎样。”
李瑾宛猛地抬眼，她待在这寺庙里还真不知道这一件事，她眼睛眨了眨，笑着回道：“是啊，今年还真是出了好多事啊。”
带着满腹的思虑，李瑾宛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如今地面上只剩下薄薄一层积雪，可荧奚还是如她离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上。
不会真的死了吧？
眉头一皱，李瑾宛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用脚在他身上轻踹两下，没有反应。白狐裘衣盖住了他的脸，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犹豫了一会儿，青媱去做午餐不在身边，她只好蹲下身来，缓缓伸出了手，小心翼翼揭开了裘衣一角，本以为会看见一张双眸紧闭，惨白虚弱的面容，却见荧奚睁着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笑得极为明媚，连着唇角的血渍都像是胭脂一般红艳。
她一气，使劲将那裘衣一甩，又再次盖住了他的脸庞。只听见一串轻笑声传来，荧奚揭开裘衣，慢悠悠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了她，“我死不了。”
说完，他将长袖一卷，那只受了伤的胳膊没有缠上任何绷带，任凭它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他完全没在意那些或长或短的伤痕，只是用指尖在胳膊上长着一排浅色紫黑痘疹的地方轻轻一刮，他冷哼一声，自语道：“果然变浅了呢。”
李瑾宛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就朝着自己的方向拽去。这猛烈的拉扯直接崩开他肩周处最严重的伤口，他吃痛的闷哼一声，一手护住肩部，掌心触到一阵温热，鲜血再次点染红色衣衫。
总是笑吟吟的假面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只是很快他又恢复原样。他抬起头来，唇角微弯，只是眼神里一片冰凉，闪过一抹让她心惊的杀意。
“小主人，这是做什么？”
李瑾宛抓住他的手腕，思索着到底该不该松开。但她到底是镇静了下来，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胳膊上崎岖的伤痕，她问道：“青媱不是给了你细布和金疮药吗，你为什么不用？”
荧奚挑眉，“我自己的药更有效。”
说着他便挣开了她的手指。她哪里是在诚心问这个问题，他知道她又在这儿绕着圈子。他把衣袖往下一拉，胳膊掩在了衣衫之中。果然他听见李瑾宛冷冷开口，如同是在质问，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痘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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