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豹趴在房门外，轮廓圆润的耳朵随着细微的空气流动声，灵巧地来回转动。
一直到确认房间里的陆遥已经睡下，不会再走出房门后，周云辰才起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赵明河把陆遥送回的离婚协议书送到周云辰面前。
这份内容长达十五万字的离婚协议书被全部打印成纸质文件后，足有三厘米厚，雪豹拖着尾巴蹲坐在办公桌上，用爪子去翻书。
但是豹爪比协议书还厚，覆满绒毛，却没有人类手指的灵活，周云辰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把协议书翻开，反而把它越推越远。
咚——的一声，协议书从办公桌上掉了下去。
通风系统制造的空气流动将摊开的书页吹得哗啦啦响。
赵明河一直站在距离办公桌三米远的地方，脊背挺得笔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上将用豹爪子把文件刨到地上，活像一只不高兴的猫。
雪豹收回爪子，盯着协议书的书页看了几秒，忽然抬起淡灰色的眼睛，瞥了赵明河一眼。
赵明河后背一凉，明明周云辰还什么都没说，他却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几步捡起协议书放到办公桌上。
在他想要把被吹乱的协议书合上摆好时，豹爪按住协议书边缘，制止了赵明河。
赵明河收回手，让雪豹的爪子压在摊开的书脊上。
一行行被黑笔划去的条款清晰地引入周云辰的眼帘。
他的眉头皱了皱，亮出爪子尖去翻页，赵明河立刻接过工作帮上司翻书。
雪豹表情严肃，一目十行地看过被陆遥划去的内容，赵明河快速翻着页，几乎有大半本的条款被否决，全部都是周云辰想要分割给陆遥的财产。
就如周云辰想的那样，地位、权力、金钱，对于陆遥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立刻结束这段婚姻，两人就此毫无瓜葛。
雪豹的呼吸声越来越低沉，赵明河也不敢说话，只能顶着压力机械地翻书。
眼看着剩下的书页越来越薄，协议内容即将结束，几个手写字体忽然跳进两人的视线，赵明河下意识地翻书，等他反应过来时，书页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周云辰和陆遥的签名并排在末尾。
雪豹急躁地想要返回去看陆遥写了什么内容，爪子拍在书上，留下好几道划痕。
赵明河立刻把页数翻回去。
当陆遥的笔迹再次出现在空白处时，周云辰的瞳孔猛缩，雪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僵在原处。
“我想要雪豹。”
字迹不算工整，陆遥似乎写得很快。
但这寥寥的几个字却让周上将向来运筹帷幄的大脑瞬间进入宕机状态。
“将军，将军？”
赵明河叫了好几声，周云辰才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副官，却见他表情微妙地指了指雪豹身后。
周云辰转头一看，原本整洁的办公桌变成了一片狼藉，纸张和笔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雪豹尾巴还在要来晃去，把更多的东西打到地上。
一时间豹毛乱飞。
周云辰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尾巴，但雪豹的尾巴和雪豹似乎是两种生物，即使周云辰的大脑已经发出信号，大尾巴依然在兴奋地摆动。
雪豹呲起牙，狠狠瞪了自己的尾巴一眼，长尾巴终于消停了，乖乖拉回身前圈着，尾巴尖被豹爪子踩住，偃旗息鼓。
赵明河无数次欲言又止，等周云辰终于安顿好自己的尾巴，他开口问道：“将军，现在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让陆遥把雪豹带回去当宠物养？
看雪豹那暴露心情的尾巴兴奋的样子，他可能真的很愿意去给陆遥当宠物。
但是周云辰毕竟不是一头真正的雪豹，他是联邦上将、银戟舰队司令，肩上担着无数责任和重担，无法就此一走了之。
雪豹表情如常，唤出虚拟键盘开始打字，逃脱爪子压制的长尾巴又开始垂在后面轻轻摇摆。
“去请钱教授，我需要和他商议。”
赵明河愣了一下。
如果只是拒绝陆遥的要求，周云辰应该让他去联系律师，可找钱山……将军是真的想去给前夫当宠物大猫吗？
以至于连离婚也不抗拒了。
雪豹见他没动，扫了他一眼。
“哦哦，我这就去。”
-
钱教授今年一百四十岁，距联邦法定退休年龄还有十年。
这无疑算是一位中老年人了，以至于上将副官在半夜把他请到办公室时，他的思维还有些迟钝。
雪豹借打字转换音向他说：“陆遥说，他想把雪豹带回去养。”
“嗯？哦，陆遥是吧，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一直都喜欢养猫，养猫好，养猫好……等等，你说他要养什么？”
“雪豹。”周云辰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补充说明，“我。”
“？”
钱山用手搓了搓自己迷糊的双眼，试图分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赵明河已经将离婚协议书上写着陆遥要求的那一页摆在了他的面前，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我想要雪豹。”
钱山再次：“？”
“周上将，陆遥知道雪豹就是你吗？”
周云辰摇了摇头。
如果陆遥知道，就不会说想带雪豹回去了。
他继续打字：“我只是觉得，这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什么样的突破口？”
“你觉得，在战场上干扰精神力中枢装置，导致远星号偏航到维洛空洞区域的幕后主使会猜到我变成一只雪豹了吗？”
“恐怕不会。”钱山的表情严肃起来。
那场追击战里，周云辰在发现自己接近维洛空洞区域后，立即想要返航，但精神力中枢却失去控制，无法改变方向。
紧急之下，周云辰不得不强行破开驾驶舱的内壁，想要断开精神力中枢系统，全部改为手动操作。
然而维洛文明的力量已然在周云辰身上开始显现，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湮灭，只剩下一个破坏中枢的念头驱使着他的行动。
当周云辰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身披黑白皮毛的大雪豹，正浑身是血地躺在驾驶舱里。
建造机甲的材料坚固异常，雪豹用半身伤痕才成功破坏了失控中枢。
远星号的引擎熄灭，在缺少星光、暗无天日的空洞中静静飘荡。
周云辰及其不熟练地用雪豹的四肢爬到操作台前，开启自动驾驶模式，返回银戟舰队驻地。
维洛空洞之旅向来九死一生，干扰精神力中枢的幕后黑手恐怕觉得，伟岸的周上将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愿望应当是世界和平、异兽消失，或是成为联邦大元帅一类。
这样，周云辰必然会因为维洛文明的力量陷入无法唤醒的梦境。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周上将最大的愿望是变成一只大猫。
但威胁不会就此消除。
周云辰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人前，不过他依旧在照常下达命令，银戟舰队运转如常，没有任何上将手上或昏迷的消息传出。
幕后黑手无法如愿，很可能会继续针对周云辰。
“我觉得幕后之人来自中央玫瑰系，”周云辰打字，“异兽活动在边远星区，异兽战争和远星际探索不同，自身中没有任何利益，也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既得利益。但它可以成为一颗棋子。”
“有能力拿起这颗棋子的人，只可能在中央星系。”钱山喃喃。
“没错，所以我需要回去，我要查清楚是谁在布局这一切，但不能是大张旗鼓地返回。现在，陆遥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钱山陷入沉思，他感到周云辰已经打定主意要跟陆遥一起离开，继续反对没有意义。
得到钱教授的同意后，三人又谈了一些细节问题，他离开时，已经是舰上时间凌晨五点。
走出周云辰的办公室，辽阔星空在走廊上投下冷冷的光辉，人类的心灵感知到一种绝对的渺小，每每带起一阵战栗。
钱山被周云辰对宏大政治阴谋的叙述激起的兴奋和热血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总觉得有哪不对。
周云辰可以作为一只雪豹回去，没有人会质疑。
可为什么，非要当陆遥的雪豹？
他真的不是，单纯地想当陆遥的宠物吗？
-
陆遥没想到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
虽然依然没有见到周云辰，但是在周云辰返还的新离婚协议书中，他的所有要求都被同意。
陆遥签好一式两份的协议书，接下来，他只要把协议书带回新蓝星，去婚姻登记处申请离婚即可。
雪豹也被安排好了。
赵明河转达周云辰的意思说，不用等陆遥办完所有财产分割手续，他可以提前和雪豹熟悉一段时间。
陆遥结束银戟舰队的工作返回新蓝星后，上将手下的人就会把雪豹送到他身边。
沈自深发现陆总工最近往机甲库跑得越发勤了，几乎每一次路过机甲库，都能看到他在远星号上忙碌的身影。
有时候他想请陆遥一起去餐厅吃饭，常被陆遥以他喝营养剂拒绝，留在升降台上继续给远星号调整参数。
沈自深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找陆遥同桌用餐，无奈之下，他只能拿着银戟舰队机甲战损状况的统计数据，战战兢兢地打断陆遥的工作，询问他下一步的改进意见。
有一回，沈自深在所有技术员都下班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远星号机甲库，没想到陆遥真的还在，他把新的设计方案递给陆遥。
陆遥刚在处理机甲手指处控制抓握动作的轴承和液压，这些钢铁手指的直径比头盔还大，此刻却显得乖巧安顺。
褐色机油沾在陆遥的手指上，他接过沈自深的图纸快速浏览一遍，没有拿笔，直接用手指上的机油在空白处画了一些改进示意图，随后又返回升降台，继续工作。
沈自深看了会儿图，又问了陆遥几个相关疑难点，接着看见陆遥结束了机甲手指部位的修理，控制着升降台升向更高处的手肘部位。
“陆总工！”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沈自深不得不提高音量，“您还不休息吗？银戟舰队有足够的备用机甲，修理工作进度没那么紧张。”
陆遥没有回头，机甲手肘处的外甲在他的操作下开启，白色的气体从缝隙中泻出。
“我知道，你回去休息吧。”
他的语气淡淡，显然没打算走。
沈自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升降台内部齿轮运转，继续将陆遥送向更高处。
冷白色的灯光落在远星号和陆遥身上。
银戟舰队的确不急着要修理任务的最终成果，但陆遥算了算，如果按照之前的修理进度，等其他技术员完成了他们的规定工作后，陆遥还需要再多一段时间才能修复好远星号。
技术员们要等他几天。
他也要晚几天才能返程，晚几天才能把雪豹带回家。
陆遥觉得，他有必要赶赶进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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