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见拦不住,给她围上斗篷,又取来袖炉塞她手里。冬子则牵来马车,一行人往私塾的方向赶。
“嗟吁———”
打缰的声音惊动了马车内的江瑜,街道路口突然窜出一队铁骑,看着装,冬子认出是边疆的兵。心里嘀咕,边疆难不成又要有战争了?
马匹从面前驶过,带动起寒风,车帘子鼓起来,江瑜正欲伸手重新掩好,却不经意从缝隙里瞥见一只按住长刀的残手。
“……五指缺一,不见尾指,那是本王的长随。”
赵朔的声音陡然炸响耳边,江瑜一惊,袖炉滑落,咕噜噜从帘子下方滚进雪地里。
马上的人急急勒紧缰绳,用长刀撩开车帘子,“什么人?”
江瑜唇色苍白,低着头,宝瓶赶忙讨好说:“这位官爷,我们只是路过,不小心惊扰到您,对不住。”
听她口音是扬州人没错,男人犹豫着收回刀鞘。
他跳下马,将袖炉捡起递过去。
宝瓶赶忙感激接过,却听他问:“知州府怎么走?”
她一愣,指了指某个方向,“往前走,走到底右拐。”
对方道谢要走,注意到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江瑜,模样似有几分眼熟,转过身来,让她抬头。
江瑜攥紧了斗篷,指尖冰凉,脊背也绷紧了,她压住胆颤,一点点抬头。
男子不耐烦了,拔出长刀,宝瓶吓了一跳,挡在前面。
“长随将军,江大人府邸就在前面,天色不早了。”
忽然有士兵说话,男子迟疑一瞬,将手臂收回来,弯刀入鞘,翻身上马。
宝瓶抚了抚胸口,安慰道:“夫人别怕,人已经走了。”
这些边疆的兵可真吓人。
没听到江瑜回应,她转头去望,却见江瑜捧着袖炉怔怔出神。
赵朔上一世是在她秋后问斩前夕才从边关回来的,长随怎么会现在出现?
不对……
“夫人。”宝瓶又喊了她几遍,对方才慢吞吞给出点反应。
她‘啊’一声,将车帘子拉起来,又用东西压住边缘,让冬子继续走。
终于在两刻钟后,马车于私塾门口停下。
宝瓶先下去,而后扶着江瑜下来,念如闻见动静,放下活计从屋里跑出来,见来人是江瑜,微微愣住,“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宝瓶:“二爷可在里面?”
念如摇脑袋说:“师兄不是晌午前就回去了吗?”
“晌午?”江瑜愕然,觉出不对劲,“爷可是亲口说回府了?”
念如也懵了,摸摸后脑勺回忆,“他倒没说这么仔细,但师兄不回府还能去哪呀?”
江瑜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马车,宝瓶扶着她道,“夫人莫忧,许是二爷临时有事,才没来得及回府。”
江瑜心神不宁。
“姑姑可知道二爷平日喜欢去什么地方?”她问。
宝瓶仔细想了下言温松未病时常去的地儿,还真记起来一个,可在对上江瑜希冀的目光时,却有些张不了口。
江瑜察觉到异常,皱眉,难道言温松以前去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她这么想着,忽然瞪大眸子,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吐出俩字,“青……楼?”
宝瓶缓缓叹了口气,“是梅石岭。这季节,爷可能去那了。”
梅石岭?
听起来倒像个赏景之地,江瑜未觉不妥,可宝瓶的眼神令她猛然记起一件事情。
传言言温松与江南自幼青梅竹马,照这么个说法,这两人早年怕是同去过。
江瑜目色微微黯然。
宝瓶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夫人别多想,爷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待您真心,咱们松和院上下都瞧得真真的,您且安心。”
江瑜笑了笑,宝瓶仔细观察她神色,确定无事了,才让冬子往梅石岭赶。
一路上,车厢内沉静无声,江瑜时不时撩开侧帘朝外看。
雪势凶猛,仿佛要将所有的汹涌情绪都埋藏在大雪之下。
马车颠簸,她肺腑里翻搅得厉害,江瑜按了按胸口,一下一下喘着气,努力忽视突如其来的难过。
她手拄厢壁,指尖泛白。希望马车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知州府。
“这画上之人瞧着有些眼熟。”江道台接过武将递来的画轴,打开。
只见上面的少女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着一身粉色襦裙,笑起来眉眼弯弯,她鬓边还插一根显眼的蔷薇簪,这不就是刚出嫁的江瑜吗?
怎么会有人来寻她?
还偏偏就直冲江府。
“眼熟正好,”长随寻个椅子坐下,拿出块丝帕,一寸寸,细细擦着金刀,“府上该是有这位小姐的,她的名字,江大人当比我还清楚。”
江道台微微心惊,摸不准他意思,讨好问:“下官能否知晓将军寻这女子,所谓何事?”
“这是主子要寻之人。”长随将令牌举起,上刻有‘朔’字。
江道台反应过来后登时吓一咯噔,脑门冷汗层层。当今天下,敢用此字的只有皇三子赵朔,他作揖道:“下官眼拙,不知您是三皇子部下,请将军恕罪。”
他现在恨不得把江瑜拉过来训斥一顿,她与三皇子认识,天大的事情,死丫头出嫁前为何不说?
长随收起令牌,“去将人带来前厅,本将要当面认。”
“这……”江道台犹疑,“恐怕不行。”
“江大人莫不是同本将开玩笑,人在府上,为何本将见不得?”
“实在是下官无能为力啊,”江道台捏了把细汗,轻声解释,“实不相瞒,这画中人正是府上二姐儿,但您来迟了,二姐儿两月前已出嫁。”
“出嫁?”长随手按金刀,怒目圆睁,“嫁给了何人?”
“是…是前首辅之子言温松。”江道台怕得往后退两步,“下官真不知道三皇子与二姐儿相识,否则,就算刀架在脖颈也不敢做这糊涂事。”
长随听说过言温松的大名,更是在几年前见过他的父亲言浴峰,三年前,言温松中了南直隶解元,在陛下那处已经挂了名号。
他皱起眉来。
三皇子不日前征战受伤,醒来后突然给他安排差事,让快马加鞭去扬州,寻这位名叫江瑜的女子,悄悄送往京城,岁后汇合。如今人是找到了,可怎会嫁了人?
江道台悄悄觑他神色,小声建议,“不,不过,下官的嫡长女与二姐儿容貌七分相似,若三皇子不嫌弃,也是她高攀了。”
这么一个与皇族搭关系的机会,江道台当然不能错过。要是成了,他将来必会官运通畅。
长随迟疑了一下,“先让她过来。”
“夫人,那好像是咱们府邸的马车!”冬子突然大喊道。
江瑜心口没来由一紧,狠狠心,抬手掀开车帘子。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便瞧见一辆马车直奔他们而来,显然也是认出了冬子等人。
马车逐渐靠近,缓缓停下,江瑜闻见一股子幽幽腊梅香。
言温松撩开帘子跳下来,江瑜才瞧见他怀里竟塞着一大束腊梅花,满满当当,香味扑鼻。
见她发愣,言温松抖了抖兜帽上的细雪,笑道:“夫人不让爷进去?外面可冷死了。”
江瑜忙接过他递来的腊梅,往旁边挪了挪,宝瓶趁机下去,让言温松得以在江瑜身边坐下,他把湿淋淋的斗篷脱掉,随意放到脚边,而后低头往她胸前凑了凑。
江瑜瞪大了眼睛,去推他。
言温松轻笑着握住她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打趣:“夫人,爷只是想嗅一嗅这梅花。”
心知自己会错了意,江瑜双腮染上不自然的红,她缩回手,又不高兴地将腊梅往他怀里一塞,“爷拿去嗅个够。”
言温松哪里会接?他反手就把人拖到腿上,从前面圈住她腰,搂紧,埋首在她颈窝。
马车驱动了,两人身子都被晃了下,江瑜蹬了蹬小脚,问他:“爷往年也会来这折梅?”
他没找到相关记忆,趴在她身上摇头,“今日与同门头一遭过来,听说这里建了个靶场,结果箭射一半下雪了,改日等雪停了,爷想再与夫人一并过来赏景,对了,梅石岭的野味不少,爷下次给你射两只回去加餐。”
江瑜听他说是第一次来,心底绷紧的弦稍稍松开,又听他说要射野味,不由想起在岭南时与赵朔的旧事,点着小脑袋说好。
言温松吹了吹她耳朵,舌尖探进去,江瑜惊得一愣,脖颈往里缩,小手按住他脸,“不,不行。”
上次在马车上胡闹就被冬子两人瞧见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对,绝对不能!
她眸含戒备,脑袋往后缩,掌心颤颤,捂住他唇。掌下传来言温松酥酥麻麻的低笑声,热乎乎、湿漉漉,水汽沾染到她手心。
江瑜想收回已来不及。
言温松就势咬住她指尖,梅香入鼻,舌尖浅浅撩拨一下。
江瑜头皮发麻,急赤白脸,手忙脚乱不小心戳到了他的舌尖,听见言温松低沉的喘息声,将指尖绕得更紧了。
她脸已红透,咬咬唇,拿帕子遮住。
言温松终于松开了她。
“夫人羞早了。”
他复将人按进怀里,江瑜一动不敢动,眼睛圆睁,呼吸放浅。
如果言温松非要在马车上弄的话,她好像,好像也阻止不了。
“不在这里行不行。”江瑜胸腔砰砰砰直跳,趴在他肩头,软软颤着嗓音说。
“好,爷就只抱抱夫人。”
言温松果真说话算话,没再动了。他听见小夫人浅浅地抽了一口气,身体随之瘫软下来,密密小牙咬上了他的肩。
不疼。
言温松感知不对劲,低头去看小丫头的脸,江瑜双眸湿润,才知她真被吓到了,连哭都没有声音。
云氏在前厅守着,瞧江瑜等人平安回来,眉眼笑开,她旁边的言蓉盯着腊梅,两眼放光。
言温松只取出一支予她,“这是你嫂子的,改日再给你带。”
言蓉头一回觉得二哥小气,朝他吐吐舌头。
言温松呲了呲牙,小丫头才一个月没见,变化这么大,他要去抓人,对方已经挥着腊梅跑远了。
他气得掐了掐腰,又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冲江瑜笑笑,“夫人。”
他被人欺负了。
江瑜与云氏笑闹一处,谁也没理他。
冬子招呼角落里的春生过来,春生就很乖,双手搭脑袋上,顶着雪花过来了,一行人就这样热热闹闹回了松和院。
晚间的时候,言府收到一封请帖。
署名江道台。
理由是孙妙音思女心切,邀府上一聚。
请帖先是到了言温松手里,他看完后,直接团吧团吧扔进角落里,这江道台两个月都不联系,突然给府上递帖子,谁知道那家子人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法子要欺负他的小夫人?
仍旧不放心,言温松拿起那团纸,丢进炭炉,一点点烧掉。
江瑜将腊梅插进红胆瓷里,觉得好看,打算摆放在书房,她推门进来,却闻见一股子怪味。
言温松把窗户打开,说是炭火太旺,味儿重。
江瑜没以为什么,自顾自找个合适位置,将花瓶放下,没有打扰他看书,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又过几日,江府再次送来请帖,理由是春节思亲,邀女归来团聚。
言温松看罢,气笑了,再次烧掉,并嘱咐冬子,凡是江府送来的帖子,一概不收。
他跟江府的账还没算完呢,江道台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江道台得知请帖被拒后,在府中大发雷霆。
然而不日后,竟意外收到上京来的调任书,霎时面露喜色,只等新知州上任,交接完职务事宜,便准备拖家带口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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