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休沐的最后一夜,街上格外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行人往来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一众家将不得已挂出王府的招牌,轮流前行。
所幸“摄政王”这三个字堪比洪水猛兽,萧亦然一路策马冲开人群,到国子监前的槐荫夹道时,已聚了百余儒生静坐在地,死死堵住身后的大门。
萧亦然右手握拳,举过眉边,身后三十余人齐齐勒马。
为首的儒生任卓昂首喝道:“窃国萧贼,枉顾尊卑之疏,悖逆君臣之重,焉能入内玷辱孔庙书香!”
萧亦然居高临下地撇了他一眼,接过身后递来的弓箭,微微眯起眼睛,瞄准了任卓的头颅。
任卓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萧贼挟持天子,为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你可杀了我一人,杀不尽天下读书人!我任刚毅死不足惧!”
萧亦然拉满手中弓,冷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挟持了天子?”
任卓站起身,刚要说话,萧亦然已松了手,箭似流星挟风而下,钉进他的足尖。
周围一众儒生大惊,赶忙上前查看。
那支箭力道极大,直接破开路面,连同鞋履一起钉进了青砖内。
萧亦然伸手又接过一支羽箭,拉开弓:“本王奉劝你一句,想好到底是哪只眼睛不打算要了再说话。”
任卓怒斥:“萧庶三!陛下开国宴、召群臣,你恐大权旁落心有不甘,便挟持陛下滞留王府!安得是什么心!”
萧亦然笑了笑,没有答话。再度开弓,瞄准国子监门前这一干儒生。
其余人没有任卓那般悍不畏死,箭尖所指便有退缩,躲闪着露出身后的漆红大门。
萧亦然一箭射向门上高悬的红灯笼,灯火应声而落。
他扬起马鞭,喝道:“太学失火,本王身兼皇城护卫之责,入内探查!让开!”
众人尚未从他这一番“贼喊捉贼”的言论里反应过来,萧亦然已策马扬鞭,直直朝着人群冲来。
他身后的三十余名家将一同扬起马鞭,王府的马皆负了重甲,沉重的马蹄声踏得地面大震,众马奔腾,短短百余米距离赫然冲出踏平山河的气势。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仗着一腔少不更事的热血意气,受了同窗撺掇,抱着扬名史书的臆想,要死谏凶名赫赫的阎罗血煞。
这会儿对着眼前重甲战马的冲锋,什么勇气和热血早给吓凉了,三魂七魄都吓出了家,好似下一刻就要被踩成肉泥,下意识地两腿发软,莫敢直视。
等回过神儿来,萧亦然一干人等已擦肩而过,冲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今夜留在太学内未出去凑热闹的儒生不多,大门处已占了多半,零星学子陡然见了这一队来势凶猛的人纵马行凶,惶然侧身避让,未敢阻拦。
国子监祭酒不知被人从哪个销金窟里拉来,浑身散着酒气,摇摇晃晃地施了礼,张口还未说话,一个酒嗝就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萧亦然勒马驻足,右手握拳举过耳边松开,五指微晃,身后一众家将下马,回身搜寻六堂。
金祭酒被他晾着也不恼,低着头摆弄自己乱七八糟的衣襟,时不时打个嗝,浑身一哆嗦。
不多时,前院一片嘈杂,一众学生跟着涌进来。袁征被挤在最前头,软甲散开,发髻散乱,脸上还肿了一条檩子,不知是被什么打的。
陆家公子身形单薄,一袭白衣脏污凌乱已认不出本色,紧紧地护在袁征的身后,不让学生们推搡他。
袁征知晓轻重好歹,被学生们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曾还手。
萧亦然一鞭子抽在他的软甲上,斥道:“自己一身武艺还要陆公子相护,王府中人何时这样畏缩怕事!旁人打你,你就任由他们打?”
袁征愣了一下,抬起头。
身后的学生们没听清这话,金祭酒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喝道:“讲学之所,圣谕碑文在此,何以如此喧闹!”
一学生嚷道:“祭酒!这厮来我太学欺辱飞白,我等同窗,怎能视而不见!”
任卓匆匆赶来,高声喊:“萧三软禁陛下,又祸乱太学,我等读圣贤书者该锄奸佞,扶正义!”
一时众说纷纭,群情激奋,敬一亭前如炸了锅的沸水,乱做一团。
萧亦然冷笑着端坐马上,众人戒备,马蹄嘶鸣,如方才硬闯进门一般,做出要强势冲开人潮的架势。
金祭酒醉气熏天地上前拉住他的马鞭,扯着嗓子大声吼:“好好说话,莫要动手。嗝……圣谕碑文在此……”
任卓见状,面上露出几分坚毅之色,袖中寒光一闪。
若今夜太学见血,天下学子都将与阎罗血煞为敌,文人笔墨,悠悠众口也足以将其吞没,则天子临朝、中兴有望!
“文死谏、武死战!今日吾等为除奸佞而死,必将载入史册、彪炳千秋!”任卓高声厉喝,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径直捅向自己的咽喉!
叮!
金石碰撞之声,似一声惊雷平地炸起,落在人潮之中。
“阎罗血煞杀人了!”
不知是谁在慌乱中喊了一嗓子,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四下躲闪,乱做一团。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被挤掉了方巾,弯腰一摸,摸着一支弩|箭钉在另一把小刀上。
刀身泛着寒芒,没有分毫血迹。
萧亦然略一偏头,几名家将上前,拔起钉在地上的刀,一左一右地拎起任卓,拖到人前。
“本王问你,生这一双手,是为了读书做文章,还是为了自戕的?”
任卓仰头不答。
萧亦然把玩着手里精致的钢刀,刀刃在指尖飞旋摩挲。
“若你不想活,本王也并非不能成全。死在这里,既不能名垂青史,亦不能得偿所愿。不若送你去到沧云关,绑上二两火药,冲到鞑挞的营帐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算你赚了,如何?”
“萧庶三!你……诡诈狡辩!”
萧亦然笑了笑:“怎么?横竖都是为国捐躯,莫非你这一身文人风骨,只敢对着本王使威风不成?”
“我等今日拦你,是不畏死,不是为了死!”任卓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兜圈子,怒斥道,“今日大朝,若你要出国子监,便从我等的身躯上踏过去!”
“说实话了?不扯什么除奸佞的幌子了?还未经举荐不曾入朝,就已开始做上左右朝局的春秋大梦了?”
萧亦然转过头,看向醉醺醺的金祭酒。
“干预朝政,威逼上官,这就是九州学府之首,广纳天下英才的国子监吗?”
他猛然抬眼,煞气似利剑脱鞘,直射心魄。
“赠君快刀一柄,替万民斩阎罗,为陛下铺坦途,他可是这样跟你说的!被人当枪使的滋味儿,如何啊!”
任卓骇然。
沉默。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金祭酒不吭声,打了个酒嗝,适时地一歪脑袋,醉死过去了。
“萧庶三你没有功名,出身卑微,算什么上官!雍朝有你这样的异性王,堪称我朝之耻!”
任卓被他气得眼红,说话失了理智,口不择言。
一众王府家将立时刀剑出鞘,将剑对准任卓和其身后的学子,厅中顿时剑拔弩张。只待萧亦然一声令下,便会将其剁成肉泥,强闯出国子监。
萧亦然沉寂片刻,就在装醉的金祭酒考虑要不要再“适时”转醒时,他抬起右臂,五指张开,翻身下马,转身走进身后的敬一亭。
萧亦然头也不回道:“今日,本王如你所愿。你们一个两个都好生睁大眼睛瞧着,满朝上官,到底哪一个才是雍朝之耻!”
刚在王府的柴房里被关了整整七日的礼部尚书,还没缓过口气来,便听闻国子监的学生集体起了事。
孔侍郎喃喃道:“这……这阎罗跟国子监对上,是非要逼死我们不成?”
“阎罗血煞要真想弄死你,你以为自己能出得了他家的门?连真正要你命的人是谁都看不明白!”李尚书气的手直抖,“若是在王府里陛下不见你我,便是姓萧的私下里囚禁官员,闹出来他萧三就是同谋反的死罪。
可陛下亲自去柴房里探望,萧三抓咱们就成了天子授命。
若非陛下牵连其中,他萧三不好大张旗鼓地追究此事,我等就是刺杀摄政王的幕后黑手,早替陛下和严家背了这诛九族的大罪!”
孔侍郎登时吓破了胆,一屁股坐在地上,腿一哆嗦险些起了溺。
“冤呐!”孔侍郎这才回过味儿来,“那国子监闹这一出,莫非是陛下要寻个由头,推我们出来灭口?”
“你倒是忒看的起自己。”李尚书毫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陛下到底是九州天子,又有黎家帮衬,虽没什么权柄在手,可要捏死咱俩也不必费这么大周章。
可要是萧三当真被困在太学去不了朝会,闹出什么人命官司来,礼部定是要担责的。陛下顺水推舟正好将你我拖出去砍了灭口,再没人知道他曾与严家串谋刺杀萧三的事!”
孔侍郎才出虎口,又陷进了狼窝,只觉这几日的波云诡谲竟比他做官十余年来的更惊险。
他面如死灰道:“赶紧传讯给老金,让他速速放了阎罗走。”
李尚书冷冷道:“你可真是个蠢的,那金祭酒可是庄大学士的关门弟子,同陛下是亲师兄弟的关系,你莫非真以为一起喝了几顿大酒,他金圣远就成了你的人!”
“卯时便是朝会,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李尚书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正色道:“今夜国子监打了阎罗的脸,他势必是要打回去的。虽不知到底背后是谁撺掇学生起了事,可国子监到底是隶属礼部。
你要是不想死,现在上赶着给脸送过去,给他萧三打,还来得及。
要是等到卯时,开了朝会,堂堂摄政王还被困在国子监,到时候你我的脸,可就要挂在西市口的铡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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