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哗啦一声,桌上的马吊牌被翻开,围着的众人顿时发出欢呼声。
“十字门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对上,七吊皆赢!”
对面的小少爷笑眯眯地抬起头,瞧着庄家道:“怎样?六郎再输下去,今儿个可就输我第五回了。”
坐庄的也是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儿,不疾不徐地摇着翠玉折扇,似成竹在胸,说:“急什么?还有第八吊呢,翻牌吧!”
他收起折扇,手指摩挲着吊牌,笑道:“且看这最后一圈牌,要真来了个反败为胜,那才最有意思呢!”
眼见他这儿动了真章,一旁的两人交换了下目光。
正对的小少爷对这些波涛暗涌似乎无感,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笑道:“好哥哥,那这局你要输了,就把这扇子抵给我,成不成?”
“少爷,这……”一旁的人赶紧低声劝,“这可是和田老料的翠玉,百年以上的老物件儿,顶值钱的玩意儿!”
“废话!六郎随身带着的,破烂东西能拿的出手?”小少爷浑然不觉地斥道。
他不敢直呼沈玥的名讳,在外也不好直接称陛下,一口一个六郎叫的亲切。
“成。我们姜少爷喜欢,就赌这个了。”沈玥合拢了折扇,推到牌前,笑道,“姜少爷是不是也得下个彩头,这牌玩的才有意思。”
姜帆已连赢四次,这会儿又占了上风,满口应下:“好!六郎说什么,就赌什么!这船上的新鲜洋货,琉璃钟摆,珍奇异宝,六郎随便挑!”
沈玥摇摇头,只笑了笑。
姜帆见状,眼眉一挑,笑道:“莫不是六郎看上了哪个西洋美人儿,又或是……这海外的春光秘戏图,也着实别有一番风情!”
“这可使不得!少爷,这……毕竟是金玉良缘家的,什么美人没见过,人家公子可看不上这。”一旁的老仆赶忙出口拦住。
当今太后出身黎氏,以商贾之女一跃而成国母,自然见不得有除了娘家的姑娘走上她的路。据说当今小皇帝虽时常浪迹六坊红楼,却是一贯的洁身自好,也有说是凡陛下看上的姑娘,都被黎家暗中料理了。
总之,就未曾听说过这位养花遛鸟的小纨绔有什么桃色绯闻。
姜家的小少爷自是不懂这些,闻言扫了兴,拉下脸:“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我拿什么来跟六郎赌?”
沈玥抬起双臂枕在脑后仰倒,舒舒服服地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就赌这九艘龙首大舟怎么样?我要是赢了,你这九艘船就借我玩几天。你既叫我声六郎,做哥哥的也不好占你的便宜,等下我赢你多少,就借我几天。记在账上,一准儿还你,如何?”
“就这么定了!”姜帆似乎怕那些老仆再出口阻拦,直接了当地一口答应下来。
沈玥问:“那咱们开牌?”
姜帆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妈祖娘娘在上,开!”
沈玥似笑非笑地掀开手里羊脂白玉雕的吊牌。
十字尊万万贯,抢结。
富丽堂皇的赌坊内登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姜小少爷愣了一下,似是有些不信他有这般好的运气,能摸到四十张马吊里最大的那张,一举赢了这最后一圈牌,连着之前七圈胜局都被一齐作废。
沈玥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等着其余二人洗牌。
接下来几局,无一例外,庄家全赢。
这就奇了怪了。
分明桌上的其余三人,连同这赌坊、吊牌、洗牌的、陪玩的,全都是姓姜的,竟能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赢四五场。
房间角落里的一人侧首低语了几句,另一人点头出了门,顺着楼梯上走,绕过华丽繁复的内舱径直走到甲板上,打开鸟笼,放出一只信鸽。
清晨的薄雾笼在河面上,信鸽用力翻腾着翅膀,划破烟波,直奔中州而去。
此刻的中州已经闹得沸反盈天,皇城二十六卫尽数出动,大街小巷里时不时有兵马疾驰掠过,掀起冲天的烟尘。
四下搜寻地人一队队将消息传回,一层层由南至北,递进了大雍门。
“北城临安坊,空!”
“西城御华坊,空!”
……
王全带人在前摊开一张巨大的中州舆图,时时听着汇报,持朱笔将搜寻无果的坊市一一划掉。
最前方的人身着一袭墨黑常服,背对着众人,高冠束起的长发垂在身后,身姿笔挺,头也不回地怒斥:“昨夜人便不见,直至今晨也不曾派人去寻!若陛下有个万一,你们哪一个能担得起这责任!”
前来朝会的群臣已被遣散,只余几名内阁大员,齐齐跪伏在地。
“素日你们六部之间怎样折腾便罢了,事到临头还只知媚上奉迎,毫无担当!莫不是还想把这罪过尽数安到本王的头上,怪罪本王不曾临朝,故而无人敢请陛下前来主持大局!
自陛下登基后,内阁因我出身不正、打压世家,以此为檄征讨不断,更是日日有言官指着我萧某人的鼻子骂我是窃国之贼。你们拍着自己的良心说话,萧某入政八年,可曾因此问罪任何一人!又可曾行过报私仇、杀言官的宵小之举!”
萧亦然转过身,走下台阶,眸光闪烁着森然杀意,一步步穿过跪伏的臣子。
“而今外有鞑挞纷扰不断,内里国库空虚无钱无粮,北疆战士饿着肚子浴血沙场,世家显贵却夜夜笙歌、奢靡无度。
此等生灵涂炭、倾世倒悬之际,内阁身为天下文臣之首,买官鬻爵贪墨横行者,内阁不予追究;兼并田地欺压百姓者,内阁得过且过。
陛下到王府住了几日,内阁便急了,坐不住了,口口声声污蔑我萧亦然要造反了!
若昨夜学子不退,你们便要看着我大雍未来之栋梁,只因为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叵测的私心,便血溅太学吗!”
铿锵森然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旋碰撞,无人敢抬头回话。
比斥责和问罪更可怕的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扪心自问,这些年,萧亦然身为大雍第一异姓王,顶着摄政的名头,备受御史言官苛责,诸方势力明里暗里对他亦多有为难,年年为了军需供给四处奔走多方筹谋,但他体恤国库亏空民生艰难,也都一一忍了。
三年前的琼花夜宴上,谁都以为给他起诨号“阎罗血煞”的李尚书之子活不过第二天,可摄政王本人听了却没任何反应,还是小皇帝气不过,将人从尚书府绑了,扔到漠北去吃沙子。
若非涉及国运根本,除却皇帝登基那年的尸山血海,他甚少动刑杀人,至少和先帝在朝时相比,而今的大雍可称的上是政界清明。
孔侍郎的尸体方才抬到了午门外,瞧的散朝而过的朝臣心惊肉跳。
同朝为官多年,谁都知晓这位礼部左侍郎孔文翰是个再怯懦不过的性子,此刻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不经刑部,不下诏狱,直接殒命,血溅当场。
一阵骤然刮起的凛风穿堂而过,寒风切肤,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阁臣的颜面上,大殿的匾额上,攀龙雕金的柱子上,最后重重地落在人心里。
大雨将至。
……
“报!”
一名禁军匆匆上前,单膝跪地禀:“城外码头姜家九艘龙舟,现正开出两艘,绕逍遥河南行大宴,已确定陛下就在船上。”
萧亦然:“船行何处?”
“出了中州码头不过十里,据回禀,午时返程。”
“令南城府军卫调用船舶,追船拦截,传本王令,即刻返航!”
禁军领命而去。
一众太监放下笔,瞧着画满圈叉的中州舆图,如释重负地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
底下跪着的阁臣们也松了口气,悄默声地捅了下最前头的通政使。
杜英会意,朗声道:“既陛下圣体安康,前几日中秋休沐,积攒了不少杂务有待处理,不若我等先回文渊阁值房办事,以免耽误了各方的政令通行。”
萧亦然摆摆手,众臣退去,太监们也趁机飞也似地逃了。
只余他一人,站在空旷的奉天殿内,目光凛然落向空无一人的龙椅。
雍朝九州除中州隶属天子直辖,余下八大州府军政独立,辖内自治。如有拨款修缮税供等要务,则统一秉承内阁拟票商议,交由天子朱批,留到朝会上的便只剩些再微末不过的琐事。
越风楼那一盘棋局上,沈玥所言非虚,他年岁日长,蠢蠢欲动之人便愈多,似今日太学监生逼其还政于君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看向那一方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舆图。
从沈玥溜出王府不知所踪的那一刻起,幕后之人找不到他,皇帝拒不临朝,任凭那些学子再怎么闹,这局其实就已经破了。
今日这番闹剧能平顺收场,还是多亏了沈玥。
一声惊雷炸裂,凛冽的秋雨倏地倾盆而下。
船上的赌局已经杀红了眼,马吊、牌九、掷骰,诸般玩□□番上阵,一旁陪玩的也不知换了几轮。
姜家人常年在海上漂着,闲来无事小赌怡情,各个都练就了几分不俗的赌技,只是到了小皇帝的面前,全都尽数化作了虚无。
赌局一旦开始,不输到一无所有,总会抱着几分想翻盘的念头,越输越赌,眼看着输出去的龙舟从今年八月依稀要排到年底,沈玥这才一拍折扇,收了手。
“妈祖娘娘在上,得亏我们没有赌银钱物什,不然船上的仓库都要叫六郎搬空了。”姜帆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瞧着沈玥。
周围人也审视地打量着他,自来赌局,不可能有十拿九稳的事,可毕竟在自己的场子里,也都再三暗中检查过了。
只是疑心归疑心,可也没人敢跳出来怀疑小皇帝出千。
“素日里在我那些楼里陪姑娘们玩闹,练出来的。今日么,也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改日姜少爷去我的楼里坐坐,再陪你玩。”
沈玥摇着折扇,谦逊的笑:“也不白赢你的,平安,将爷的翠羽送给姜少爷玩。”
姜帆一早瞧着那小太监怀里抱着的,从笼子到鸟儿都非凡品,笑眯眯地凑过去细瞧,惊讶道:“哎呦!九道环的极品蓝靛和!这可是万中无一的稀罕,中州里也就只有六郎能有这么好的玩意儿!
瞧着倒过毛了吧,再养养就开嗓了,到时候莺啼婉转,可乐呵着呢。六郎就这么送我了?”
沈玥笑着摇扇,轻轻点了点头。
这鸟在萧亦然那,是个连内屋都进不去的聒噪玩意儿。可到了中州纨绔的手里,那便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姜帆抱着鸟笼,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连输了船都顾不上,硬拉着沈玥喝起了西洋的甜酒。
这西洋酒入喉甜,不辣嗓,却上头,后劲儿十足。
船靠港时,沈玥已经醉的双眼迷蒙,一手握着扇子,另一只手攥着小太监,摇摇晃晃地下了船。
轿撵赶得飞快,一路连跑带颠地给人抬回了宫。
沈玥叫这帮人给颠得七荤八素,出了轿撵,一步也顾不上走,顶着瓢泼的大雨,站在大殿门口就“哇”地吐了起来。
冰冷的雨水溅在身上,浇醒了几分酒气。
沈玥忍着不适抬起头,隔着瓢泼的雨帘,廊下站着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身影,脊背如松挺地笔直。
“仲父。”
沈玥勉力站直了身子,撒了手踉踉跄跄地走到台阶下,朝他伸出手。
萧亦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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