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这个概念究竟是何时盛行起来的呢?
我摸了摸脑袋,把目光继续放在刚刚收拾出来的一大堆分好的东西上。草稿纸、皮破了一半的排球、少了一条腿的眼镜、断了的银项链……都是很难说它们有用、却又不忍心丢弃的东西。脚边倒扣着一本《断舍离》,当初买下它、兴致勃勃要给家里来一场大翻新的人是我;如今,不知该如何下手、犹犹豫豫的人也是我。
三秒钟后,我扯开嗓子:“京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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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一杯奶昔被放在我的手边。赤苇京治负责收拾厨房,他早在半小时前就结束了,于是顺带做了点吃的,打算给我带进来。明明只隔着一条走廊,他依然与我保持一定的界限,而我不再像高中时期那样,把它误解为一种厌恶和冷漠的表现——这是赤苇京治的习惯。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易打破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彼此独立,却又密不可分。
“草稿纸的话,丢掉应该没问题吧。”看我喝掉一大半奶昔,赤苇京治流畅地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和我一起检查起箱子里的东西。“项链可以重新修一下,不过也不是很贵重,你还想留下吗?既然漂亮的话,就不丢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个……都可以不要了。啊,这个盒子,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我撇撇嘴,拨开头发展示自己的一小片伤处:“在床下,我还被床脚磕了一下头呢,可疼了。”
“噗嗤……”看到我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圆,赤苇京治赶紧忍住笑声,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脑袋。“好啦,我拿个冰袋给你敷一下吧。那个盒子你不要丢,很重要的。”
说完,他站起身,再次走出了卧室。我再次打量起那个铁盒: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曲奇饼干盒子,也没有锁,上面的彩漆有些斑驳了。我的手指不安分地向它伸去。
停!这是赤苇京治的秘密!随便打探太过分了!
我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乖乖坐在原地,等赤苇京治给我拿来冰袋,再自行讲述盒子的秘密。
但从厨房里出来的赤苇京治,似乎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盒子问题的样子。他只是温和地催促我去丢掉垃圾,否则就过了可燃垃圾回收时间。洗涤、擦拭、整理,等我们忙碌完,坐在桌边享用中午剩下的咖喱饭时,我早把那个盒子忘在脑后了。
而它再次出现,已经是新年过去、春天开始驱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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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放在那种地方,里面容易进虫子!”
赤苇京治没有反驳。我们一起互相看看对方,又看看盒子。在赤苇京治开口之前,我先打断了他:“我们家之前出现大量蟑螂的时候,书页都被啃坏了。”
他立刻脸色大变。
“那个……三二一之后,我们一起掀开,可以吗?”
我紧紧抿住了嘴唇。如果,如果真的有虫子扑出来……千万不要张嘴啊。
“三——”
我把手指搁在盖子的边缘。
“二——”
我的指甲扣在了盖子的缝隙里。
“一——”
我一把掀开了盖子。没有虫子,只是有一股淡淡的纸张的味道。抬头看向赤苇京治,他居然已经躲得远远的,躲到不可能被虫子袭击的范围了。
“赤!苇!京治!”
“这不是没有虫子嘛!”
“可是也不能让我面对这种风险啊!!打你打你打你——”
当然,我不可能真的对赤苇京治出拳。他笑起来,两只手包住我本来就软绵绵的拳头。“抱歉。这个盒子封得很好,绝对不会进虫子的。作为赔礼——我给你看看里面的东西吧。”
我的心立刻被里面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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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觉得最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收在这个盒子里了。”他取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周岁的照片。”
“哇——”我被照片上的小婴儿吸引住了。“京治小时候也是胖嘟嘟的。”
“小孩子都这样啊。”他把照片塞进我的手里,“本来有第一颗乳牙的,后来我觉得和它们放在一起不太好,就都变成纸制品了。啊,小学时候的作文奖状。”
“好厉害哦!”我看着上面用毛笔写下的端端正正的“第一名”,不禁从心底发出了赞叹。悄悄说一句:我还很骄傲哦,因为我喜欢的赤苇京治好优秀呀。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把奖状放在一边,但嘴角也和我一样微微上扬。“啊,这是初中写的诗集……这个嘛……”看着我期盼的眼神,他的眼睛转了转,“晚上才能给你看。”
我乖巧地点点头。“但是……可以透露一点点内容吗?摘抄之类的……”
“不可以讨价还价。”赤苇京治伸出手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无视了我不悦地撅起的嘴唇,“答应了晚上给你看。”
“好吧。”我主动翻起了里面的其他东西。有的是照片,有的是证件,有的是车票,有的是借阅证。压在最底下的是一堆信封。我试探着按了按,里面还有东西。
“京治?”我从底下抽出一封。信封都是一样的,干净的白色,没有封口,也没有贴邮票。他正把外面的东西收起来,整理好,“怎么了?”
“这些信件……我也可以看吗?”
“嗯。看呗。”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倒让我心生疑虑。
“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吗?”
“不能这么说。是我收到的情书。”他把奖状、照片、一些获奖的作文手稿叠好,塞进盒子里。
情,情书?我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可是……可是……那这个……怎么能给我看……”
但是,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拆开了信,把里面的信纸展开在手里了。
“我不能看吧。”我举着只要一低头就能读清上面字迹的信纸,可还要嘴硬:“这不合适吧。”
赤苇京治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我。
就在一瞬间,我的眼睛向下瞥去,前几行字就映入我的眼帘。这字也太乱了吧!只有我才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唉……只有我?
“只有你才能把情书写成这样吧。”赤苇京治轻轻弹了一下信纸,让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可是……”我一目十行阅览下去。越看越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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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是文艺部的打杂员工,在社团,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游手好闲和随便看书。即便文艺部被视为“不会交流,不懂空气的怪胎”聚集的地方,我也仍然向往着现充生活——比如说,谈恋爱!
要逼我说实话的话,就是我喜欢排球部的赤苇京治。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那种很文艺、懂得很多的男孩子!
真厉害啊,读过很多书,懂很多知识,体育又那么好,好想和他接近啊。
这种奇怪的憧憬逐渐在高二变成了青春期青涩的爱慕。一开始,我只是希望能在校园里多看见他几次——枭谷学园的校园很大,要遇到他只能掐着点,跑到排球馆附近等待;可后来,我想听到更多他的声音,想要他的眼神落到我的身上,想要在他传出一记好球的时候能够把脸转向我……于是,我越发频繁地前往排球社,每场比赛,哪怕是与周边学校的友谊赛,我能去看就会去看。但即便如此,我从没有和赤苇京治四目相对过。
在暑假开始的前一周,我终于在“非排球馆路线”上遇到了赤苇京治。和他在一起的是文学部的部长小津。小津正拿着一本书,对赤苇京治鞠了一躬,转过身,正好看见了我:“啊,你也来了!这位是赤苇京治,赤苇同学,他是排球社的,不过看过的书好多哦,来我们文学社也很不错。”
“啊……”我几乎全身僵硬了,“赤苇……你好。”
“你好。”赤苇京治也微微鞠了一躬,“很高兴认识你。”
他墨绿的眸子正好撞进我的眼睛里。
天啊。
我一定要告诉他……
“喂,喂喂!”小津用力晃我,“怎么了?是发烧了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赤苇京治已经离开了。脸颊烫得厉害,我一把捂住自己的脸,结果反倒把自己扇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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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给你写情书吧……”我继续翻找起来,快要把头埋进纸堆里了。“你最好把所有人的情书都收起来了哦。”
赤苇京治微凉的指尖轻轻捻过我的耳边。“送我情书的不止你一个。不过……没写名字的,可能只有……”
“啊不要再说了……”我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么呆呆地红着脸看着人家,又写匿名情书,简直丢死人啦!
“我很喜欢它们。这些情书……很真诚,也很有你的特点,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而且……能看出来,都是你自己写的。”赤苇京治继续摸着我的耳垂,“我会一直珍藏到八十岁。”
“我岂不是要丢脸丢到八十岁!”我的脸绝对红成一片了,否则,赤苇京治才不会这么笑呢。
“只有我看,怎么会丢脸呢?”赤苇京治歪了歪头。
“写得很……肉麻啊……”我难为情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身前的赤苇京治发出几声轻笑,“你觉得肉麻,可我觉得真诚啊。”
几声危险的轻咳声传进我的耳朵。我立刻松开眼睛,跳起来,捂住赤苇京治柔软湿润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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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情书虽然是个馊主意,可是,我发誓这些事绝对不会让赤苇同学困扰的。
所以,我的第一封信的开头竟然是:“首先我想向您致歉,擅自喜欢了您……”
而当年的我居然还觉得自己写得很不错。
一想到赤苇京治居然从头读到了尾,我就羞得抬不起头来。
而罪魁祸首正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必须都毁掉。”我深呼吸一口气,把信纸叠回去。天知道我用了多少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把它们扯碎或者揉成一团。
“可是,如果你不写这些情书,我就不会在毕业典礼后向你告白了。”
赤苇京治的上半身向前倾,一只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腕:“它们成就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是它们的纪念。”
呜哇——
我一头扑进赤苇京治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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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群后面,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赤苇京治一切的真相:那些恼人的匿名情书、那些注视、那些无意义的红晕,那些迟迟不肯归还的书籍,图书馆的上层架……还有现在,想要他的扣子的愿望。每当看见他,我就既害羞又害怕。
你会喜欢我吗?你会接受我吗?你会对我感觉讨厌吗?你会更渴望另一个人吗?
内心的争斗还没结束,我的腿已经像后迈去。
是啊,我是个连情书都不敢署名的胆小鬼。
也不敢面对你。
我失魂落魄地走向文艺部。那里有一些部员自己的东西,我打算把几本书留下,一些文具、茶杯等私人物品带回家。文艺部的教室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对墨绿色的眼睛,再次落进我的心海里。
“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一枚纽扣躺在他的手心。
“其实……在排球场上,在图书馆,在……很多地方,我都有注意到你。”
他温和地笑着,“可是,我们基本没怎么说过话。我觉得这样,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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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扔情书,我就给你看我自己写的诗。”赤苇京治拿着他的诗集本子,在我面前轻轻晃了晃。
“哇!居然讨价还价了!”我故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但已经舍不得丢弃那些情书。它们被我们一起叠好,整整齐齐地摆回了盒子里,就像赤苇京治说的那样,留到八十岁还要读下去。
把盒子封好,放在衣柜顶上,我舒了口气,接着向赤苇京治伸出了手。
“嗯?”他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把自己的下巴搭在我的手心里。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答应我的,给我看诗集嘛。”
“知道啦。一定会给你看的。”赤苇京治抬起头,把手里的册子翻开两页,放在我的手里。
它看起来像一首情诗。
络纬秋啼紧,促我知君意。我愿与君述,知者有几人?
我喃喃念着最后两句。
“很抱歉。我也没有写你的名字。”赤苇京治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眼睛转了转,轻轻把头贴在他的头上。
“我们现在加上,就可以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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