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就在树城的一个村庄里,她已经有几年没回来了,车停在家门口,下车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家门口有一颗大枣树,以前她经常跳高去拍,哗啦啦的就掉下一堆枣,很甜。但现在这个季节已经枯了。
姥姥姥爷闻声赶来,许栖许久未见他们,这么一见倒让她愣了下,感觉面前的两人是那么陌生。
二老六十出头,身体不错,跑跳不说,但现在要让他们下地干活,也是不在话下。
随着经济增长,舅舅把姥姥爷爷接到了市里,本想让他们晚年开心游玩,但二老不肯,不想给子女添麻烦,非要自己租房上班养活自己,家里人犟不过只能随着他们心意。
住的偏远些,俩人是幼儿园的厨师,赚的钱足够花了,平时用的省,甚至还能存下来些。
面貌基本没变,只是姥爷白头发多了些,姥姥头发倒是乌黑光亮,一看就是新染过的。
“娘!”段西喊。
“姥姥爷爷。”
姥姥哎了几声,视线全移在许栖身上,“好久没见栖栖了。”她摩挲着许栖脑袋。
姥爷从车上搬东西,附和道:“是呢,看着长高不少。”
姥姥笑了出来,眼底的皱纹愈发明显,她开始打量许栖:“呦!还真是,栖栖现在有多高啊?”
许栖听着这些话却一点感觉不到亲近,反而有些尴尬。
她轻轻应:“一米七。”
姥姥说:“哎呦!真够高了,可别长了。”
姥爷两手拎的慢慢,开始往屋拿:“太冷了,进屋再说。”
推开大门,旁边放着扫帚锄头什么的,类似于现在的玄关,是有房顶的。
她往前走两步,往右看就是家里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三个独立的小屋,一个是厕所,一个是放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的,另一间里有两台锅灶,是要捡树枝烧火的那种,里面还放着一个洗衣机。
一片幽静的庭院里,四下沉寂无声,院中满是枯树叶,靠墙壁,还长了一堆杂草。
尘封已久的门窗上占满了灰,贴在墙上的福字也半掉了下来。
姥姥家的屋子需要往上走几层台阶,一共两个门,一个在正中间偏左,一个在紧右边。
推开正中间偏左的门,直面而来的是一尊佛像,平常上供磕头拜年都是在这儿。
左手边是舅舅和舅妈的卧室。
舅妈在树城不叫舅妈,叫妗妗带儿化音。
右边推开门就是正室,有一个大炕,在右手边,从这个门带到对面那个门。炕的对面是电视,这个电视好像比以前的大了些。电视下面是一个长排小型沙发,很旧了,没换过。左侧还有一个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老牌子的护肤品,还有弟弟的童年照片,段西和舅舅年轻时的照片。
再往前走,推开门,对面靠墙是一个大长桌,平时切菜用的,右手边有一个大锅灶,比小屋的大些,平常做饭都是用这个。左手边有一个小型淋浴间。
这就是许栖姥姥家,小的时候基本都是在这儿过年。
她不喜欢过年,她每次过年都不开心。
可怎么样都要过,相比较奶奶家,她还是更愿意来姥姥家。
许栖对这儿的印象不太清晰了。
可就算忘的再多,如果有谁伤害过她,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仇。
当时她很小,弟弟比她小三岁,是舅舅家的。
叫段楚文。
段楚文当时在玩着乐高,许栖起了兴趣,她坐到他旁边,拿起了一个拼好的飞机。
“别碰!”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许栖也很少见他和自己发的火,便解释道:“我就看看。”
段楚文伸手就要去抢,许栖立马站起来,把飞机举过头顶,他当时比许栖矮了一个头不止。嘴里一直说着还给我,有些着急了,他就大力推了许栖一下,他力气小,许栖也只是身子偏了偏,可她不想被无缘无故的被欺负,反手便推了回去,段楚文往后倒退了几步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她没用大力,她没想到他会摔。
她把飞机举过头顶只是想和他玩。
许栖放下飞机立马去哄。
他哭的很大声,弄的小脸红扑扑的,哭的气都不顺了。段楚文抬睫,眼神死死的盯着她,是抑制不住的愤怒。又趁许栖不注意,狠咬住许栖胳膊。
许栖叫痛,段楚文就一直咬住不松嘴,许栖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实在是太痛了,一掌给段楚文推开。
许栖感觉整个胳膊都有些麻木了,小臂上有了个又红又清楚的牙印,还渗出了些血,她嘴轻吹着伤口拿纸去擦。
而这时,段楚文坐在炕上哭的更大声了,吸着鼻子,嘴里断断续续地一直喊着爷爷。
姥爷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立马黑了脸,他怒斥道:“许栖你怎么回事?给你弟弟欺负成这样?!”
许栖还从未见姥爷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身子一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有些颤音地回应:“我没欺负他。”
段楚文从床上爬起,小跑扑到爷爷怀里,环着他的脖子,边哭边吸着鼻子,嘟嘟囔囔的说不清话。
姥爷看到弟弟这副样子也不再相信许栖的说辞,只觉得她撒谎而变得更生气了些:“你还狡辩?现在能耐了,又欺负弟弟又撒谎是吧。”
说完,他把弟弟抱下床,拿起扫床的苕帚,是中长型的,像根短的粗棍子,用毛、棕、塑料丝等制成,然后用绳子捆扎起来的那种。
他把苕帚反拿,用硬的那头敲了下床,发出“咚咚”的声响。
许栖被吓的一哆嗦,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角。
“许栖你给我过来!”他气愤地说道。
“我真没欺负他!是他咬我!”许栖哭喊道,随后伸出胳膊给姥爷看。
看这苕帚马上要打到自己身上了,她越发害怕了,开始肌肉紧张,身体僵硬。
姥爷不愿再多说一句废话,爬上炕,把许栖一把拽过来。
许栖被拽拖到了床边。
她在那个时候还在反抗,而姥爷是非打不可了,他不听她的解释,也不给她机会去躲。手抓的地方还正是许栖的伤口,姥爷五官拧在一起,举起苕帚朝着许栖屁股还有后背狠打了几下。
很疼。
胳膊也疼。
一瞬间失望透顶。
为什么没人听她解释啊?
明明是我受伤了。
他看见了吗?他在抓胳膊的时候就没有看见我胳膊上的血迹?
可能没有,是不是……看到了就不会打我了……
姥爷打完许栖,把苕帚往旁边一扔,抱起弟弟,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轻声哄着:“咱不跟姐姐玩了,爷爷带你去找奶奶下地玩去。”
他走了,留许栖一个人在那儿,走的时候一句话没跟她说,只是哼一声又瞥了一眼。
许栖靠着墙,双腿曲起,脸埋在膝盖上。
没一会儿,裤子就被眼泪所浸湿了。
这件事她没声张,自己消化了。
她不记得是几岁了,只记得很委屈,打的屁股很痛,被打的时候都在不停的证明自己,可他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姥姥姥爷在以前是她最重要的人,因为在这儿她能感受到爱,感受到家庭应有的样子,感受到原来是有人真的愿意对她好,且不求回报的。
可她好像错了。
起码在在他们心里许栖永远是顺位,是排在弟弟后面。
可这差的不过是一个外字,可也恰恰是这一个字,阻碍了好多亲情。
孙子和外孙女终归是不一样的。
姥姥家的桌子是个圆桌,每次吃完饭,用脚踩着桌子下的横梁,把桌面往上一抬就能折叠起来。
不算大但坐七个人正正好好。
家里的人都特别爱喝黏粥也就是棒子面粥,有时候还会往里加红薯,可只有许栖不爱喝,她每次喝的时候都犯恶心,还会干呕。
她也曾告诉过姥姥她不喜欢,告诉过妈妈,可没一个人记住了。
每次吃饭喝到黏粥的时候,许栖都说不用给她盛,可每次都会给她一大碗,她不想喝,家里人就生气说她浪费,许栖没办法,就往粥里倒了很多白糖,硬着头皮抱着碗喝了下去,边喝边犯恶心,那碗能遮住她整张脸,所以她的难受也没人看见,也没人会注意。
吃完饭,舅舅妗妗就叫弟弟去洗碗。
他们经常让弟弟干活但从来不让许栖做。
“为什么姐姐就不用做这些?”段楚文抱怨道。
许栖坐沙发上玩手机。
“你姐姐是客人!”妗妗说。
“你们不经常说我们是亲姐弟吗?”
“你姐姐姓许,你姓段。”妗妗拽着弟弟的衣领,似乎是不想再解释,催促道:“快干活!”
当时除了段西在厕所里,姥姥在外面晾衣服,家里人几乎都听到了,却没一个人说话,大家的反应都只是浅笑几声。
许姓?段姓?
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我们难道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吗?
姓氏真的那么重要吗?
原来我一直是个客人。
确实,姥姥爷爷妈妈舅舅弟弟都姓段,这么一想,确实不太一样啊。
许栖低下头,马上擦掉了马上要掉出来的眼泪。
她没想到这句话她会记到现在。
但她确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慢慢退出来了,从那之后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许栖有时就感觉自己像个孤儿,她不敢闹,不敢不听话,她害怕这个家随时会把她这个许家人给轰出去。
到现在,也没人记得她不爱喝黏粥。
到现在,她都是硬着头皮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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