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帝撑腰,邵宝同挺直腰杆,直言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虽然我朝民风开放,但男女授受不亲毕竟是祖上流下来的礼法,所谓‘食不连器,坐不连席’,您坐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喂公主喝药,让奴婢看见了无甚妨碍,可要是让多嘴的嚼去了舌根,这流言蜚语一起来……”
楚南瑾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此言不虚,是孤考虑不周。”
邵宝同面色一喜,以为太子这边点了头,他就算完成了差事。
他也不觉得会得罪太子,太子性情温和,有撑船的肚量,怎会与他计较此等小事。
笑呵呵道:“殿下百密一疏,也是出于对公主的关心,您对公主的一片怜意,奴婢会如实禀告皇上,陛下知晓你们兄妹情深,也会甚感宽慰。您乏了半日,且将汤药给奴婢,奴婢安排底下人来伺候公主就好。”
楚南瑾微微一笑,道:“那便有劳邵公公了。”
“殿下折煞奴婢了。”
碗里的汤药还剩大半,邵宝同笑眯眯地伸手去接,却是摸了个空,露出的一小截手臂被一双白净的小手掐住,泛着银光的雪白小齿狠狠下陷,邵宝同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绿。
姜念兰下嘴比方才对待楚南瑾凶狠得多,两颊鼓鼓,眼尾涨红,十指深深陷入肉里。
楚南瑾怕伤到她,不敢用力将她拉开,虚虚扯着她的袖臂,不仅无甚作用,还给了姜念兰莫大的勇气,像一只有雄狮庇护的幼崽,士气格外鼓胀。
待姜念兰终于松开口时,邵宝同那块臂肉铁青一块,疼得没了知觉。
畏惧昭成帝,邵宝同愣是不敢吱声,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五官扭曲得不成人样,待他从眼冒金星中回过神来,就见方才还凶狠万分的小祖宗,骇然惊叫,一把钻进了楚南瑾的怀里。
楚南瑾紧张问道:“怎么了?”瞧见怀中人眼角的薄红,睨向邵宝同的眉眼多了分厉色,“念兰被你惊着了,莫要再靠过来。”
“永乐!”昭成帝大步踏了进来,不怒自威,将至榻前时,顿了顿,退回屏风后,厉声道,“狗奴才,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陛下恕罪……”邵宝同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退至屏风外,也不明白走错了哪一步,竟将公主吓成这样。
胸前毛绒绒的小脑袋抽抽嗒嗒地拱着,十指害怕地紧攥着他的衣襟,楚南瑾柔声安抚,“念兰莫怕,那人不是想伤害你,他和哥哥一样,只是想让你喝药。”
姜念兰眸中余红未消,紧抱着怀中人,渐渐停止了抽嗒,问道:“真的吗?”
她指控道:“可是他表情那般可怕,我好害怕,以为他要来打我。”
邵宝同浑身一激灵,感受到身上阴冷的视线,探出脑袋辩解道:“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您不敬啊!”
他这作孽,本以为可以趁机在圣上跟前立功劳,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还险些被反扣了个“欺上凌上”的罪名。
姜念兰松了松手,缩回脑袋,瓮声道:“那我咬了他,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她就像一只浑身警惕的猫儿,一旦有生人靠近,先是呈防御状态,低吼着警告对方,但若对方仍不管不顾地入侵地盘,便会露出尖爪和利牙,在对方身上留下血洞和咬痕,直到对方知难而退方才作罢。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猫儿,理智回笼后,她心知有愧,而那被她利爪所伤之人面露狰狞,像是要寻她的仇,她一害怕,便钻入一处她认为安全的避风港,龟缩着不敢出来了。
“念兰没错,是哥哥未顾及到你的感受,让你受惊了。”楚南瑾心疼道,“身上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姜念兰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
屏风后的邵宝同不禁舒了口气,以圣上的脾性,若他真惊着了公主,十个脑袋也够不得砍,一激动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呲牙咧嘴,“嘶”了一声。
沈院判闻声侧头瞥了眼,瞧见邵宝同臂上的淤青,眼皮一跳,想起他让公主咬上十口的妄言,只觉得胳膊隐隐作痛。
楚南瑾又道:“哥哥放心不下,让沈太医为你近身诊脉可好?”
姜念兰眼中充满了抗拒,“我不要他靠近我。”
“念兰放宽心,沈太医只是瞧瞧你的病势。”见姜念兰仍是抗拒,一只脚悄悄挪出被衾外,做好随时后撤的打算,只好作罢,对沈院判道:“那便请沈太医悬丝诊脉吧。”
悬丝诊脉极其考验医者的从医水准,沈院判祖上三代从医,正好通晓此种失传已久的秘法。
楚南瑾在这端将红丝线系在姜念兰的腕上,沈院判扼着另一端把按,须臾,皱起了眉头。
“脉象平滑,公主现下身体应无大碍,只是……”沈院判闭眼思索一番,问道,“公主在昏迷时,可是一直被梦魇惊扰?”
姜念兰不语,楚南瑾重复了一遍沈院判的问题,她才缓缓对楚南瑾道:“我在梦里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一片,有几个小人躲在黑雾中,我一抬头,他们就化成白色的烟雾,拿着什么东西来敲我的脑袋,我又疼又怕,就想用声音吓跑他们,这法子果真奏效,他们胆子比我还小,我一吼他们,他们就全跑了。”
她满是得意地望向楚南瑾,想到什么,刚翘起的尾巴又垂了下去,“不止在梦里,旁人靠近我的时候,那些小人也会出现。”
她朝楚南瑾凑了过去,用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是哥哥靠近我就不会呢,所以我觉得他们都是坏人,但既然哥哥说他们不是,我就相信你好啦。”
沈院判:“……”
楚南瑾摸了摸姜念兰的脑袋,目光宠溺。
一直未开口的昭成帝冷哼一声,道:“沈太医,这是何故?”
沈院判闻到弥漫在半空的硝烟,后退一步,道:“臣精通医道,却不擅解梦之术,只能再开几副安神镇定的方子。公主目下只愿与太子亲近,怕是只有太子才能让公主配合服药。”
昭成帝冷冷一笑,“好一个只愿和太子亲近。”
沈院判低着头,捏了把虚汗。
楚南瑾温温一笑,道:“陛下明鉴,非是臣罔顾男女之防,而是念兰现下极易受惊,容臣逾矩,为公主身体康健之计,臣且伴侧公主左右,若因臣故,致公主为蜚语攻之,必不会对起流言者心慈手软。”
昭成帝拂袖冷道:“不必。沈太医不通解梦,朕身边自有深此造诣的良才。”瞧见姜念兰对楚南瑾亲近的模样,只觉碍眼,背过身后,沉声道,“朕乏了,明日再来瞧永乐。”
楚南瑾眉眼一动,待昭成帝走后,询问道:“孤离宫半载,宫中形势多有变化,不知陛下所说精通解梦之术的异士是?”
沈院判回道:“陛下所说之人,应是徐州江平郡的术士,当地人称大梵女,半年前,这位大梵女远道而来,知晓陛下日夜所思,说有法可解,这十几年来,揭榜入宫的术士如过江之鲫,只有这位梵女是真材实料,真让陛下在午夜梦回之时见着了兰妃,陛下大喜过望,将这位大梵女奉为上卿,安置在行宫之中。”
楚南瑾豁然一笑,“竟是她。”
“殿下也知晓这位术士?”
“有所听闻。”
话落,袖角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扯动,楚南瑾心念一动,就听怀里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说道。
“我想吃那个。”
楚南瑾顺着她小指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红木雕花纹案上的精巧果盘中,静静躺着几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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