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咱把御赐物事交给管事太监即可,不费事的。”小内监看破她有顾虑,出言“安慰”。
栗夏回头,见若长个廊子已行出大半,他们正置身院落中央,真真进退维谷,只得点头道:“走吧”。
二人一先一后,默然前行,不觉已拉开一段距离,栗夏回头,见那小内监正偏着头,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某处,路都不大会走了。
栗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正值樱花绽放的季节,白衣男子在漫天如雨的花瓣中舞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动作舒展、身手俊逸,五官深邃俊朗、手指干净修长,掌中长剑与花瓣交相辉映、宛如仙人下凡。
栗夏视线牢牢被他锁住,几乎不敢眨眼,下一刻,男子忽然停住动作,目光直直投了过来。
“王爷像是唤您过去。”小内监在旁提醒,栗夏猛然一惊,远远见赵沛向他们这边勾了勾手。
“今儿差事忙,能当做没看见吗?”栗夏小声咕嘟,
“主子,奴婢命贱,可不敢忤逆王爷啊!”小内监一听,抖得跟筛糠一样,“求您念在奴婢还有老母供养……”
“得了,得了。”栗夏心乱如麻,禁不住他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托着盘子往赵沛的方向走去。
“王爷金安。”栗夏用了极为官方的声调,那夜归月楼外的强□□林记忆犹新。
“起吧。”赵沛身穿白色练功长衫,额头泛起薄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垂眸看着她,羽扇长睫打下淡淡的阴影。
“王爷,皇上说您爱吃赤豆酥皮卷,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还有您常年带兵,还有,这是皇上命尚衣局特制的、内衬战甲的中衣料子……奴婢也一并送来了。”栗夏一样一样同他交代,感觉赵沛
的目光从未离开过。
“哦,对了,还有这一盒,皇上说您的带钩有些旧了,这些是替换的,还有圣祖用过的翡翠扳指,这是新做的蹀躞。”栗夏掀开白绢,一眼望见明绿通透的扳指,倾心不已,暗想原来他也爱玉。
“谢皇上关怀!”赵沛跪地谢恩,由管事内监将物品一样一样接了过去。
“奴婢告退。”栗夏行礼道,未及起身,便听赵泽清冷声音从头顶传来,“孤有件东西,给老七捎回去。”
“是,”栗夏抬头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交叠。
“随孤过来。”赵泽道。
栗夏预感今天不宜出门,果然猜中了。
北军如雨箭簇声犹在耳边,栗夏跟在他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赵沛一路前行,走得不快也不慢,栗夏刚好跟得上。
二人走过水榭穿过游廊,走进怡景楼的前厅,又过了前厅,来到两扇竹门之前,待推开竹门,便见一张古朴的拔步床映入眼帘。
“……卧室?”栗夏暗惊,又摸不透他的用意。
赵沛停在床前,目光落在眼前女子身上。
容貌清秀可人、体型纤瘦高挑,三品宫女的服饰似是量身定制,贴服匀称,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莹白如玉的肤质与黑红相间的颜色相得益彰,妩媚中藏着一丝揣摩不透的神秘之感。
赵沛长身玉立,负手对栗夏道:“上去,躺下。”
“诶?”栗夏一惊,怀疑听错了,指着鼻头确认,“我吗?”
赵沛薄唇轻启:“这里也没有旁人。”
栗夏边躬身行礼,边打官腔,“奴婢怎能上王爷的床,岂不坏了宫中规矩?若是传到贵妃娘娘耳中,要责罚的。”
赵沛偏头看向她,黑沉瞳孔看不出喜怒,“只要你不开口,孤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
他态度坚决,光天化日之下能发生什么,栗夏一咬牙,脱靴上了床。
“躺下。”赵沛白衣飘然,容色冷峻,双臂交叠站在床畔。
栗夏虽然不明就里,但记得书中对靖远王的评价多是“行端、耿直”之类,估计人品不错,于是满脸狐疑地照做,随着背部逐渐下移,后颈触及硬硬的物件,伸手一摸触之升温,原来是块羊脂白玉的头枕,淡淡松香气息随即涌向鼻端,令人心神平和,恬静忘忧。
栗夏一时间全身放松,差点睡了过去。
“感觉如何?”清朗声音传了过来,唤醒沉沉入睡的栗夏。
栗夏一个激灵坐起身,手脚并用爬下床,“挺好、挺好。莫非侯爷相中您的枕头?”
“七弟提起,家里有位夫人终日神思凝重,惶恐不安,恐是晚间难以安眠之故,向孤来讨安神之法,”赵沛双臂交叠靠在门上,“你可听说过是哪位夫人?”
栗夏眼观鼻、鼻观心,“奴婢去问问。”
“那便好。”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沛面色虽冷,语气存着些许温度,“告诉她,侯爷已生了疑
心。”
栗夏冷冷一笑,提步便往门前走,“若信了您,怕是得再当一回刺猬吧。”
赵沛长身玉立,半挡在门口,“当不当刺猬至少能选,生死由人摆布,岂非更糟?”
栗夏微微一叹,叩拜行礼,“奴婢代夫人谢过王爷。”
赵泽薄唇轻启,抬手道:“免礼。”
小内监眼瞅着栗夏端着一个白玉头枕从怡景楼出来,脸上写满了问号,快步迎上前,“黎夫人,王爷有差事?”
栗夏无奈道:“这是送给侯爷的。”
小内监感叹,“不愧是亲兄弟,比杂家哥们感情还好呢。”
栗夏望天暗忖:“谁知道呢。”
“玉石瞅着有些分量,请让奴婢代拿。”小内监连忙道,
“不用,吾带回飞羽阁便是。”栗夏端在手里,质地细腻温润,还挺舒服,“忙你的去吧。”
“谢夫人!”今儿差事完得早,小内监满心欢喜地摸鱼去了。
栗夏托着枕头走在长街之上,忽然生出疑惑,玉枕比看上去轻得多,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左看右看,枕芯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原来两侧各有小孔,内里居然另有玄机。
栗夏发现里面是纸张,用两根手指小心将东西夹出来,果然是叠着的信纸,打开后,最上面是一封书笺,写道:“若寻血矿晶,将此书献与华荫侯,或可允准。”
赵沛如此神神秘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栗夏随手一翻,书笺背后居然还写着两行字:“孤将此书放于床头,等你盗取,数日无所获,故
亲自相赠。”
栗夏:……说我当细作不合格呗?
可是,赵沛曾利用她毁掉“归月楼”,也并非完全可信之人,如这次是否故技重施,栗夏还真把握不好。
垂眸看着手里的书信,献还是不献?
数日后,大祁新皇赵沅登基,年号永安,是为永安元年。
尊淑贵妃为太妃,晋靖远王赵沛为亲王,晋华荫侯赵泽为华荫王。大赦天下。
新皇登基不到半月,赵沛便带着驻扎城外的军队踏上回归北疆营地的征途。
华荫王府再次传出喜讯,王妃姜氏身怀有孕,已经两月有余。阖府上下张灯结彩,个个喜气洋洋。
姜氏出身大祁西部,德高望重的书香名门,妙龄之期远嫁进侯府,到现在才二十多岁,正值生育最佳时期,怎奈身体状况一直不佳,虽然寻遍全国,也没有找到可用之方,据说这回淑贵妃物色到的郎中不但令姜蕙身体大为好转,甚至稳固了根本。
栗夏对这位神医十分好奇,怎奈神龙见首不见尾,真身从来没有在侯府出现过。
“夏儿,你已身为侧王妃了,多担待府里的事情,别让侯爷劳神。”姜蕙时常牵着栗夏的手念
叨,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给王妃、侧王妃请安。”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羞怯的问安声,栗夏不用看也知道是骆玲儿。
她身子玲珑小巧,披着白兔毛风氅,里面是浅蓝色交领襦裙,乌黑的头发梳挽在头顶,斜插根青玉簪子。病了这些日子,甜美可爱的圆脸脸颊有些凹陷,精神倒是恢复得不错,一双杏核眼神采奕奕。
姜蕙温和道:“你身子可好全了?”
自从上次风寒,她整整躺了三个月才能起床,到现在还病歪歪的样子,不过因祸得福,躲过柳如烟的日日惩戒,而且以后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罪。
姜蕙心慈,对她怜惜有加,没有了对柳如烟的顾虑,衣食住行都吩咐栗夏安排好的。
其实,栗夏对柳如烟的怀疑正源于她对骆玲儿的态度,她虽然跋扈,所作所为却不像争宠上位,似乎纯粹为了磋磨别人而做,与其说她的目标是引起赵泽注意,还不如说让府内人人怕她来得贴切,可是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已不得而知。
栗夏入府这些日子,位阶高于她的两位侧夫人,各有各的悲惨结局,一个得了急病、暴毙而亡,一个御前失仪,被一纸休书赶出了侯府。
栗夏看着清纯可人的骆玲儿心中很是唏嘘,又为她的未来隐隐担忧。
“蒙王妃不弃,奴婢已经康复如初。”骆玲儿还是那般细声细语,怯生生的样子像是在害怕什么。
“那便好。”姜蕙上下打量道,“今年也十六了吧,该给你提提位份了。”
“奴婢、奴婢不敢。”骆玲儿匆忙行礼道,
“这丫头,这哪是敢不敢的事儿,”姜蕙笑出了声,“快起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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