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夏认出,上面雕刻华荫王府特有的纹饰,的确是赵泽贴身的东西。
“你……”栗夏话未出口,便被对方打断。
“若要屋里母子俱损,你便好好拦着在下。”一把陌生而低哑的嗓音,记忆中从未听见过。
对方点到要害,即便满腹狐疑,栗夏最终不得不乖乖地退开。
他低头收起腰牌,右手手腕处露出一块刺青,动作很快,图案在眼前一闪而过,栗夏并未看清。
黑衣人步履平稳,像是赴宴一般掀帘走进产房。
不消片刻,里面的四五个太医一拥而出,脸上都带着狼狈的神情,像是让人给了不小的难堪。
“太医,王妃怎么样?”栗夏飞快上前问道。
为首的太医捋了捋花白胡须,满脸沉重地摇了摇头,“王妃气血双亏,胎儿过大又见了大红,怕是……”太医叹了口气。
栗夏深知他叹这口气的意思,一颗心缓缓沉入无底深渊。
“蕙儿,蕙儿如何啦?”殿门外传来淑贵妃高声问话。
不多时,一群内宫女簇拥着淑贵妃回到翊坤宫,人声嘈杂、更让人心乱如麻。
太医满脸惶恐,跪倒在贵妃面前,“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好啦,都起来吧,吵得哀家头疼!”淑贵妃喝止他们。太医连忙站起,灰溜溜立在一旁。
“谁在里头?”她问道,见李嬷嬷在旁欲言又止,恍然道:“那位到了是吗?”
李嬷嬷为难地点了点头。
淑贵妃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那就好、那就好,泽儿说过,那是位神医。”
“神医?”栗夏暗道,“怎么看都不像!”正欲上前谏言,却被淑妃先点了名,“夏儿,王爷怕你莽撞,才禀明哀家,瞧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侧王妃!”
栗夏本想辩解,又怕扰了贵妃心境乱了医治姜蕙的步骤,因而俯首,闭口不言。
一室陷入安静,只有屋里传来虚弱的□□声。
须臾,一个小宫女满是汗地跑出来,跪倒在淑妃面前,“贵妃娘娘,里面的先生问:若遇非常时刻,保大还是保小?”
“这是什么话?”淑贵妃自坐上站起,厉声道,“大小都要保,少一个也得掉脑袋!”
里面沉默片刻,又有个小宫女面色惨白地走了出来,话还没说,全身抖得跟筛糠一般。
“说啊!”淑贵妃一拍伏案,喝道。
宫女哆哆嗦嗦,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他、他说:那样,就是母子都活、活不了……”
“放肆!”淑贵妃气得发抖,面色青紫地说,“哀家还是那句话,少一个掉脑袋!”
在场之人见她盛怒,纷纷伏地跪拜,噤若寒蝉。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走向产房,正要低头进去,淑贵妃忽然开口,语气极为低沉,“非常之时,保
住王府根基。”
“是。”宫女矮身进去。
“贵妃娘娘!”栗夏的低吼快过自己的反应,
“这里哀家坐镇,你们都下去吧!”淑贵妃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抬手扶住额头,一脸疲惫。
“不、贵妃娘娘,您不能如此……”栗夏被听雪死命拉住,又有许多仆从在前,可她是有功力的,又有谁能挡得住,三两下来到淑贵妃面前,“娘娘,王妃年纪尚轻,出身金贵,求您务必三思,留得青山在,以后日子还长!”
“你!”淑贵妃杏眼圆瞪,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胆量。
栗夏正欲再说,忽觉右臂一紧,抬头望去,赵泽已经来到身边,“你先出去。”
“王爷?”栗夏冷冷一笑,“您终于回来了。”
“你若再闹,不怕先生分心?”赵泽低声“警告”。
栗夏与他直视,字字含泪道:“王妃命在旦夕,万望王王爷顾念王妃对您一片赤诚。”说罢,用力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殿外走去。
栗夏前脚跨过门槛,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偌大翊坤宫。
李嬷嬷欣喜道:“回禀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生了,是位世子!”
赵泽道:“恭喜母妃。”
“哀家是祖母了!”淑贵妃声调里充满喜悦,“你做父亲了!”
赵泽这才问道:“王妃如何?”
“睡着了。”李嬷嬷松了口气,“先生果真是位神医。”
正说着,黑衣男子自东配殿走了出来,直挺挺立在淑贵妃面前,赵泽似乎对他颇为尊敬,特意退后两步让出位置。
男子拱手道:“王妃并非睡着,而是敝人施针护住最后一口元气,还有什么话便赶紧讲吧。”
“你的意思……”淑贵妃一脸震惊,
“在下告辞。”黑衣人低哑的声音自黑纱后面传来,毫无情感波动,仿佛红尘世间一切与之无关。
赵泽好像对这位“先生”的脾气秉性很是了解,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只留众人在殿中相顾无言。
赵泽默默走到寝殿门前,李嬷嬷从里面走出来道:“王爷,王妃说,想见一个人。”
栗夏从未料想,与姜蕙的最后一面是自己身着华服,立在她的病榻前,精心照料数月,费尽心思,却仍然不能将她留在人间。
看着她微笑的样子,栗夏感觉心底某处在一块块崩塌。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姜蕙是第一个给予温暖的人。
饮食起居处处照顾,从未亏待过她。
可是,她马上就要走了。
“夏儿,”姜蕙拉起栗夏的手,屋子里好几个炭盆,热得如同蒸笼,她的手十分冰冷,却非常有力道,根本不像将逝之人,她双眸中充满泪水,像是有许多话哽在喉中,最后看了看赵泽,长叹一口气,道:“以后,好好跟着王爷,听王爷的话,再给王爷……”
“王妃别这么说,”栗夏不得已打断她,这个时候,她不想所有的内容都与赵泽有关,“为了小世子,您得坚持下去,一生下来便没了母亲,那得多可怜呀。”
姜蕙眸光闪烁,看着赵泽,“王爷,臣妾不负您的期望,臣妾给您添上一位世子了……”
赵泽扶住她的肩膀,“孤已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你放心,一定能把你医好。”
姜蕙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憔悴的面庞竟浮起一丝幸福,眸底光华蓦地一闪,渐渐暗淡了下去,极为不舍地闭上了双目。
“王妃!”栗夏唤她一声,两行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滑落。
周围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空气仿佛从肺里一丝丝被抽走,她忽然感觉窒息,这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栗夏转过身,飞快向外走去。
赵泽连唤她几声,都充耳不闻。
栗夏一路走得飞快,恍然间,整个人已经沉浸在神墨般的夜色中,面前被泛着银光的湖水挡住,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那位叫她“夏儿”的王妃没了,在她合上眼睛之前,栗夏连一句“姐姐”也没叫出来。
她坐在河边的山石之上,双手掩住面庞,指缝间泪水不断涌出。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大手捏住她的肩头。
“夏儿。”赵沛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栗夏放下手掌,两只眼圈又红又肿,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我已听闻。”他静静地道。
“是我没照顾好王妃,是我的错。”栗夏喃喃,泪水再次决堤。
肩膀蓦地一紧,下一刻,她已落入温暖的怀抱。
赵沛并无太多言辞,只是环着她。
夜凉如水,粼粼河水匆匆流逝,却带不走栗夏心中的悲伤。
“夏儿,”赵沛忽然开口,“同我一起。”
许久,栗夏囔囔地问,“去哪儿?”
赵沛湛黑的眸子注视着他,“离开王府,去北疆。”
栗夏回望着他,极度缓慢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眸底一寸一寸带着失望的眼光射过来,胸口闷痛。
栗夏何尝不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故事中,现在的时点距离赵沛死亡的时间已然不远。
留在原男主赵泽身边,显然是获取最多线索最为有效的办法。
栗夏握了握双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解除赵沛的困境,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我该回去了。”她深吸一口气,退步离开,却被他拉住手腕,“为何?”
“因为、因为……”栗夏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我是华荫王侧王妃。”
“果真?”清冷的声音夹杂在夜风之中。
栗夏蓦地抬头,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赵沛双手扶住栗夏肩膀,定定看着她:“算来你入老五王府也不少日子,为何仍是处子之身?”
栗夏:?!
“玉逍精通医术,银针一试便知。”赵沛解释道。
栗夏故意冷声道:“至少,名分还在。”
赵沛皱起好看的眉峰,“你在乎这些?我也……”
“总之,现在不是时候。”栗夏打断他,转身欲走。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理由,可没有一个足以言明她的困境。
即便再多看一秒,她便会不由自主扑进他的怀中。
这几步路,栗夏用了全力,瞬间工夫,已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我送你。”暗处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栗夏顿了顿,囔囔地说:“不用。他还在翊坤宫。”
话音刚落,飞快地跑了开去,再也不敢回头。
许是近来太过疲惫,即便心痛,栗夏还是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边一片橘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我睡了多久?”她支起身子。
“主儿醒啦?”听雪道,“您这一觉睡了三天。”
“为何不叫醒我?”栗夏心里一惊,最近她的身体又开始变得奇怪,时而情绪激荡不已,仿佛黑暗中有个暗黑的影子,在无时无刻地鼓动她、激怒她,让她遵循自己的想法,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
“王爷说您累了,不让叫。”听雪笑笑,“府里的事儿,都是王爷在亲自操办。”
原来,姜蕙逝去已经三天。
栗夏晃神,纷乱思绪却被清脆鸟鸣打断。
“哪里来的鸟儿?”她眉心微蹙问。
“您不提都差点忘了,”听雪笑道,“昨天有只小黄雀在窗外叫,眼瞅着飞进屋来,可巧王爷来……”
栗夏一惊,打断她,“那雀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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