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刻钟的工夫,高耸的城门渐渐映入眼帘。
果然城防森严,出城的百姓在门前排起长龙般的队伍。
而达官贵人的马车有专门的通道,车夫轻车熟路,将马儿引向旁侧。
守门兵士认得韩国公府徽章,一路小跑地过来行礼。
车夫道:“我们大姑娘出城上香。”
要在往日,兵士们早就开启城门,可这回,两人一直立在车前面带苦涩,犹豫不决。
许知意见状,掀开车帘,露脸道:“两位军爷,我赶着去听住持讲经,可否快些放行?”
早闻许知意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看到真容,两个士兵骨头都酥了一般,呆呆立在原地,直到车夫低喝,“军爷,还不开门?”
他们才突然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唯唯诺诺道:“敢问大姑娘……车里是否还有旁人?”
“还有我的贴身侍婢。”许知意道。
“能否……看看?”对方怯生生地问。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车夫满脸胡茬、身形彪悍,瞪眼的样子的确唬人。
“不、不、卑职万不敢拦着姑娘。”兵士抖得跟筛糠一样,“只是王爷亲笔手令,万一放过刺客,卑职会被满门抄斩的呀!”
“什么刺客?”许知意与栗夏对视一眼,掀开车帘问。
“就是前些天闯进皇宫的刺客,”兵士道,“这是画像。”
许知意抬目一看,画师居然技艺不错,跟车里的慕黎夏一模一样。
“怎么?”车夫怒喝,“你们怀疑刺客在我家大姑娘的车上?!”
“不不不,小的万万不敢,”两个兵士扑通跪在地上,“只是王爷严令不敢不从,若车里还有旁人,让小的们抽上一眼,大姑娘也好赶紧出城不是?”
半晌,许知意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你便让他们看一眼。”
栗夏微微点头,抬手掀起遮在脸上的头纱。
两个士兵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抬头一看,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暗想:“如此天仙般的大姑娘,婢女居然这么丑?”
怎么看都能画上的美人贴不上边儿啊。
说话间,城门已经缓缓开启。
许知意的马车一路绝尘,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栗夏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座位上。
许知意奇道:“若非慕姑娘提议,今日还真有些麻烦呢,您是如何想到的?”
栗夏如实道:“以我对赵、哦不,华荫王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许知意垂眸道:“虽然靖远王并未阐明华荫王追杀您的个中缘由,但王爷相信之人应该值得相信。”
栗夏向前探了探身,淡淡问道:“京中传闻,大姑娘非靖远王不嫁,可是真的?”
许知意毕竟尚未出阁,她问得如此直白,面颊浮起一抹绯红,半晌才道:“常听祖父提起靖远王的军功卓著,曾有幸在宫里惊鸿一瞥,便心生仰慕……”
在古代,有勇气承认暗恋的并不多见,栗夏感觉这位许姑娘也是性情中人,若非在此种情形下见面,她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那以后……”栗夏说到一半,便见她摇头。
“不会了。”许知意微微一笑,似有怅然,明亮的眸子看着栗夏,“他已心有所属,硬挤进去又有何意趣?”
栗夏内里叹道:“这位姑娘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大姑娘,前头便到了。”车夫在外头提示。
“许姑娘,还有一事相求,”栗夏从怀中拿出油纸信封,递在她手上,郑重道:“请将这封信交到晋王手中,务必亲自交给他。”
看着她的样子,也知道这东西非常重要,许知意点了点头,道:“一路平安。”
辞别许知意,骑上大祁最快的马匹,栗夏一路向北、飞奔而去。
赵沛的距离比她远些,如果加快速度,可以赶上两军遭遇的时机。
栗夏“归”心似箭。
她深知这一次不同,赵泽已经与牧骁暗中串谋联手,誓要将赵沛置于死地。
栗夏心急火燎,一路出了换马吃饭,鲜少停歇。
她的身体虽然遭遇重创,在这节骨眼上,竟神奇地没有掉链子,与她的精神状态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天,越来越冷。
秋日的北疆早已是寒风萧瑟,时而会有雪花飘落。
连着几天,栗夏连夜纵马驰骋,将清晨、黄昏的山川奇景尽收眼底。
就在某个瞬间,她甚至感觉人生算是完满。
——
永安二年,中秋。
赤墒王牧承带着族人几经周折,终于在宁州西北部的某处深山中定居。
他与靖远王赵沛达成协议,并得到他的承诺,将保护赤墒一族不受北墒侵扰,永世安宁。
适逢中秋佳节,赤墒得以重见天日,可谓双喜临门。
牧承面上虽然没什么喜色,心中却着实安稳许多。
他走出屋子,来到院落中的花圃之中,重新播下花种,这是怜星最喜欢的花,而且生命周期奇异,秋天播种最为合适。
二十多年转瞬即逝,玉怜星在脑海中的印记反而愈发清晰起来,一颦一笑仍历历在目。
牧承搓好一抔稀土,一点点盖在播种之处,不经意间抬头,忽见一道黑影立在竹篱笆外面。
他心头一惊,连忙仔细望去,那道影子却不见了。
“或许睹物思人吧。”他想,低头时,差点从木凳上跌落下去。
那道黑影不知何时蹲在花圃旁边,定定看着播种的位置。
“你是……”牧承又惊又怕,正准备喊人,看到对方的面容,已到喉咙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慕姑娘?!”
慕黎夏起身,坐在旁侧的板凳上,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
牧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美人还是美人,只是几个月不见,憔悴了许多,“慕姑娘来访,有事?”
栗夏微笑,环顾四周,“这个位置是王爷亲自选的,您可满意?”
牧承面露惶恐,点头道:“满意,王爷思虑周全,我族感恩戴德。”
栗夏静望他片刻,道:“牧王爷,您报恩的时候到了。”
根据赤墒王的情报,赵沛和牧骁最快会在宁州北边的幽罗山口遭遇,那里地形奇诡,气候阴晴不定。
北墒是游牧民族,常年放牧经验对这里的地形地貌和气候特点都很熟悉,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而且这里的环境更适合他们放出绝招——火攻。
虽然颖都距离更近,但栗夏出发时已经迟了五天,能不能赶在赵沛的前面,全部要看天意了。
又是一天一夜的驰骋,距离幽罗山口还有半天路程。
通往宁州的驿道上,便有稀稀落落的百姓身影。
栗夏下马,拦住一位风尘仆仆,肩头扛着幼子的中年男人,“大哥,为何走得这样急,前头发生何事了?”
男人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惆怅,摇头叹气道:“又打起来了,把俺三年垦出来的田都毁了。”
栗夏心口立刻揪了起来,颤声道:“打了多久了?”
大哥道:“头天,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仗啊!”
“多谢!”栗夏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却听后面男人大声道:“姑娘你可不兴去啊,那大火烧的满天都是红得呀……”
栗夏哪里听得进,整个脑海中、心间被两个字塞得满满当当:“赵沛”!
她无限懊悔,悔得肠子发青了,自己是到底搭错哪根筋,非要只身回到颖都,离开他身边。
这一走,怕是无法挽回了。
朔风猎猎,栗夏脸上又凉、又痛。
随着马儿飞驰的步伐,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渐渐映入眼帘。
看来牧骁这回打定心思要置赵沛于死地。
算准日子发起战事,两军刚刚遭遇,便接连不断使用火攻。
再往前行,马蹄之下已是满目焦土。
不时看到焦黑不全的兵士横尸戈壁,有的是北墒军服,有的是靖远王的兵士。
栗夏心头刺痛愈发剧烈,她知道自己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越往前头,便越深入战事的核心。
像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两军正在收拾残局,说不上哪边更为惨烈。
栗夏抓住一个比较高阶服制的兵士,不等他说话已亮出靖远王府的腰牌,搀住对方准备行礼的手臂,“我是王爷特使,中军大帐在何处?”
对方被烟火烧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摇头道:“昨夜,左右两翼被忽然冲出来的墒军冲散,导致大帐孤立,难以驰援,现在、现在不知王爷……”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涌出的热泪。
栗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我大帐原来的位置。”
赵沛指挥战事非常遵循章法,大帐的位置经过慎重考虑选定,一般进可攻、退可守。
栗夏坚信,以他的才智,一定会给自己留下退路的。
他一定能撑到现在的,一定!
栗夏按照他指的方向,疯狂奔腾。
若非看到景色移转,她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的速度。
入夜时分,赵沛的中军大帐映入眼帘。
应该说……遗址更为贴切。
映入眼帘的,只有烧焦的篷布和被烟火熏黑的残破的桌椅。
栗夏跳下马,在破败不堪的帐篷周围逡巡,她一刻不敢停留,生怕自己放慢脚步便会原地崩溃。
这里没有任何退守的痕迹,她丝毫不懂军事战略,完全猜不出赵沛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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