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着,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有些喧噪的雨声配合着那时不时响的轰隆雷声中,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点上了蜡烛,他们或与家人团聚,或是咒骂这令人抑郁的天气。
一座小楼,一座也点着烛光的小楼,窗台上、阳台上、栏杆上那些平日里摆放的鲜花已经全被移到屋子里面,可它的门没有关,它的窗也没有关,它也一直不会关。
陆小凤就猫着腰,不走正门,偏从窗户钻进了小楼,钻进了二楼的房间,蹑手蹑脚,活像是个做贼的。
二楼的房间中,一身浅浅杏黄色衣裳的公子停下自己正在擦着木琴的动作,他已闻到了雨水之中夹杂的土腥味,他已听到了被浸湿的布料和鞋子发出的声音,他更是知道来者是谁。
“怎的如此狼狈?”
他俊秀而又温润儒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不是嘲笑,是见到朋友时有些开心的笑,是见到朋友好像有些狼狈时有些好奇的笑,是自然且温柔的笑。
全身湿淋淋,好似一只落汤鸡的陆小凤忍不住也笑了一下,是苦笑,他叹气道:“唉,花满楼,这次我可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可你一向喜欢麻烦。”花满楼打趣道,“何必唉声叹气呢?你应该极高兴才对。”
陆小凤就没话说了,他的确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也很享受解决麻烦的过程,可是这个麻烦不同于一般的麻烦,于是他想了想说:“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她我在这。”
花满楼不置可否,只是弹起了琴,琴声连同着窗外的雨声,时不时的雷鸣之声,合起竟不让人觉得杂乱烦躁,反而有种天地之间的自然和谐……
惊鸿打理好自己之后,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走在大雨倾盆的街道上,红伞红裙,乌发雪肤,在雨帘之中美得张扬浓烈。
她知道陆小凤的名字,知道他的长相,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该怎么找他呢?
脑海中还未想出个具体想法,耳边就传来一阵动静,但是鞋子踩在下雨天时的地面上会发出的声音,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
从身后,从身前,从左边,从右边,都来了,他们拿着剑,拿着刀,拿着长棍……他们都隐隐散发出过于平稳的气息,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
为首的是一名老者,横眉怒目之中不乏警惕的看着被他们这一大群不好惹的江湖中人包围的姑娘。
“妖女!你和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合谋窃取太平王府三十万两黄金,还杀了镇远镖局的大少爷,华山派的游龙少侠……”
惊鸿漫不经心听着,她总是尊重的等人说完要说的话,这已是惊鸿离开白云城之后遇到的第四波要杀她的人了,开头的一两次她还会解释一下,她不认识什么华山派的少侠,什么镇远镖局的大少爷,更没有偷过黄金,可是这些人总是不信。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好像总觉得惊鸿是好欺负的那一个。
“累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今天我威震九方贺天方就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害!”
惊鸿终于等到老者终于说完了,心中打起了一点精神,果然,下一刻那老者的手宛如鹰爪,带着逼人的气势,直取她面门。
说了这么多废话,彰显了自己有多么正义,终于动手了。
老者已然过了怜香惜玉的年纪,这个江湖之中,除了扬名立万,已经很少有什么能打动他,哪怕是遇见像惊鸿这样的美人。
他心中只想着这个女魔头轰动江湖,短短一月之内犯下多起大案,道上的赏金已高达了黄金万两,天下第一铸剑师更是扬言谁能取下女魔头的人头便能得到他此生最杰出的作品……
金钱、名望、神兵利器,这让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只要面前女人的死就可以得到。
美好的像是近在咫尺。
惊鸿还是不紧不慢,她手中还打着伞,她不准备逃,也不准备动手,于是她只动了脚。
她只是看起来轻轻的缓缓的一踢,好似花拳绣腿的一踢,红裙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出现一刹那,轻描淡写的挡住了鹰爪,还将那老者踹出了三丈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一招即出,全场皆惊。
雨还在下着,沉沉的天气好似这群江湖中人此刻的心情。
也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不知道是谁上前了一步,对待邪魔歪道要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就好了。
于是这二十几个人就纷纷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招数,攻向了从容不迫的惊鸿,他们要杀了她,可她依旧静静的站着,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片刻之后,这群人走了那老者的老路,倒在地上,因为伤痛哀嚎不止,眼中流露出恐惧,这是件好事,最起码他们还能痛苦恐惧,而不是直接了无声息的死了。
没有哀嚎的人,忍着痛,看着依然站立着的红裙姑娘,眼中难以抑制的流露出了惊恐,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年轻,武功就已经高到如此可怕,她是人还是鬼?
天底下谁能是她的对手?
不由的,有些人的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一个绝对不该被提起的名字——西方魔教之主玉罗刹!
惊鸿提着伞隔着雨帘看向一个离她最近的,不哀嚎,不叫痛的人,她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她也不在乎,她答应过自己的娘亲,要多做好事,平生也吃斋念佛,她不轻易杀人,可是也不会去询问想杀自己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是轻轻的一眼扫过,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值一提,这激怒了那男人。
“妖女你莫要得意,如今试剑大会召开在即,各路好手都来了,你得意不了多久!”
试剑大会?那是什么东西?
惊鸿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干燥的裙边,然后抬头露出个笑来,笑得美极了,让人觉得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的疼,让人觉得面前这人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女,她看着面前呆愣住的江湖人。
问:“我并不在乎死不死生不生的事情……你们知道陆小凤是谁吗?”
……
雨慢慢停了,乌云消散,皎洁的月光洒下,惊鸿拿着伞,走进了小楼,鲜红的伞面上,一颗颗细小的水滴慢慢滑下,最后从伞尖滴答滴答的掉落在地面。
她走上了二楼,见到了室内的百花,和坐在百花中公子。
烛光昏黄,月光从窗外洒入,娇艳的、美丽的、动人的、多到已经说不出种类的鲜花,就在这室中,沐浴着烛光,沐浴着月光,连那位公子也好像是花,一朵独一无二的温柔的花。
惊鸿分不出除了黑色白色红色之外的颜色,但她仍然能欣赏美,仍然能欣赏花,看到这形态各异的花,看到这盛开的花,她愣了一下,看着花满楼唇边从容的浅笑。
她突然叹了口气。
“姑娘为何叹气?”花满楼听到了这一声微微的叹息,动人的音色用来叹息,太过让人伤怀。
他看不见,却听得见,闻得见,感觉得到……她能闻到惊鸿身上淡淡的清香,他能听到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地面的声音和那一声微微的叹息,像是一朵云,像是一阵风,轻飘飘的。
她一定是个很美的姑娘,而且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惊鸿将油纸伞放置一旁,走到花满楼的跟前,看着花满楼依旧从容的笑,认真道:“我只是遗憾,若是早些认识你的话,我们一定会是非常好的朋友……说不定比陆小凤和你的交情还好。”
一场雨的时间有多久?
不久,却足够惊鸿打理好自己,然后撑着伞打完架,知道陆小凤的好朋友是花满楼,陆小凤到了江南总是要找花满楼。
所以惊鸿也找过来了。
这一路上,花满楼在她心中的标签不过是“陆小凤的瞎子朋友”,可真见到花满楼,惊鸿就觉得“陆小凤的朋友”这几个字是不足以形容花满楼的。
“现在当朋友也不迟。”花满楼被个发言打的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仍然温和的笑着,也真心的想要和惊鸿交朋友。
“是不迟,只是……到底我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惊鸿还是有些遗憾,好像她不是交晚了一个朋友,而是错过了一生的幸福一样。
花满楼一愣,然后笑道:“每一个朋友都是花满楼最好的朋友。”
“那就不是最好的。”惊鸿认真的反驳道,所有都是?几分之几?哪里是最好的?
“我想当你的独一无二,可以吗?”
花满楼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惊鸿十分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就算回答是否定的也没关系,她总是能叫人回心转意。
好在,在这沉默之后,花满楼缓缓的却又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或许世上的人每个对他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又或许他不想拒绝。
惊鸿开心的笑了,又坐了下来,先是认真的看看花满楼,然后再看着房间内的布置,看着那摆在地上的鲜花,她此刻也被百花包围,她开始问一些问题,比如说放在右上角的那朵花叫什么名字,比如说放在左下角的那朵花叫什么名字?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这里的花虽然多,但他总能准确地说出每一种花的品种,每一种花的习性,于是两个人一个问一个答,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直到天微微亮了,大红公鸡发出了第一声啼叫,花满楼才从与惊鸿的交流中回过神来,他想起了陆小凤还在木箱里藏着。
“你为什么不问我陆小凤在哪?”花满楼有些疑惑的问,对方明明是为了陆小凤而来,可是来了之后又绝口不提。
“陆小凤躲着我,自然是不想让你告诉我他在哪,你告诉了我就是对不住他,你不告诉我就是对不住我,我是你的朋友,自然不会让你难做。”惊鸿如此回答道。
花满楼听着惊鸿如此有理有据的话,不由的一怔,然后笑道:“你不问我,但是我也不会拦着你找。”
这意思便是惊鸿可以在他小楼内尽情的翻找,把陆小凤这个大活人给搜出来,这样的话就不算为难他了。
惊鸿眼睛一亮,当即就想找起来,只是刚迈出一步,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花满楼:“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可真奇怪,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两个人已经约定好了当彼此独一无二的朋友,可是却有一方连另一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名字真的很重要吗?
“现在告诉我也不晚。”花满楼永远都是好脾气,气质从容优雅,相貌俊秀儒雅,他之前没有问陆小凤她的名字,他现在自己也没有问,他或许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她自己把名字说出来。
惊鸿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怪自己一见到花满楼这样气质出众仿若百花仙的男人就忘了交朋友的第一件事是自报家门。
抬头看到依旧气定神闲的花满楼,对方好像完全不在意她叫什么名字,不由有些觉得自己的气度稍逊对方一筹,不由的心生了一个想法。
惊鸿突然念道:“人间绝景何处有?我只道……”
花满楼依旧在认真的听着,没有疑惑,为什么惊鸿不报名字,反而念起了从来没听过的诗,他还是那样温柔从容。
惊鸿一字一句的把后半句念出来:“月满江心花满楼。”
她笑着说:“你叫花满楼,我叫江心月,你是鲜花满楼,我就是江心满月。”
花满楼终于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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