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难违,皇帝他娘的命,更难违。
季欢若在坤宁宫所有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期期艾艾地跟皇后告了别,然后跟着传口谕的太监,第二次来到了慈宁宫。
其实在此之前,季欢若是不太信所谓的上位者气场的。
皇帝、皇后,她也见过,平心而论,若不是他们手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真的会有人服他们?更何况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惜命和不怕死刚好是她身上可以完美兼容的矛盾点。
但这一切的想法都在她跪倒孝庄面前之后灰飞烟灭。
明明上面坐着的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她就是忍不住浑身冒汗,手心攥着的衣袖都被汗浸湿了半圈。
她不懂为什么,只觉得脑子沉沉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胶质。
等了好一会儿,她觉得都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了,才听见头顶有一个与苏麻喇姑的亲切端重的声音完全不同的、庄严冷肃的中年女声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
季欢若强行稳住精神,一咬牙,猛地扬起了脑袋,直直地看了过去。
那是一双如深海一样的眼睛,平静无波,但所有人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会心生敬畏。
这就是孝庄,妈妈,我死而无憾了……作为在书本、电视上看过无数人用各种方式演绎过“孝庄”这一形象,自认为已经与她隔着时空神交已久,心里爱她爱到不行的小迷妹,季欢若在对上她眼睛的一瞬间,突然有种追星成功的满足感。
她俩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孝庄先笑了一声:“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丫头,怪不得苏沫儿喜欢成这样,一天也等不了地催哀家调你过来。”
她这句话一出,算是打破了整个慈宁宫的僵持气氛,季欢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孝庄看了半晌,赶紧低下头,刚才追星成功的喜悦也全化作了尴尬。
苏麻喇姑走到她跟前,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不知你是憨还是刁。走吧,我找人带你去住所,先把行李放起来。”
说罢,跟孝庄告了退,便领着季欢若出了殿门,走到一片空地上,抬手招呼了一个小太监来。
季欢若定睛一看,巧了,这不正是昨天给她食盒,目送她出门的小太监嘛。
他今天再看见季欢若,已经俨然一副熟络的样子,一上来就亲热地接过她的小包袱,带着季欢若到了宫女居所:“欢若姑娘,这儿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季欢若知道规矩,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要递给他,谁知小太监看到之后,连连摆手:“欢若姑娘,咱们慈宁宫可不兴这个。再说,以后咱们就在一处当差了,我哪能要你的东西。”
哇,果然很不一样,季欢若这下彻底理解了刚进贾府的林黛玉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她赶紧把银子收起来,赔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刚来,还请公公不要见怪。”
“什么怪不怪的,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姑娘若不嫌弃,叫我小成子就行。”
“你都这么说了,我再客气就是不识抬举了,你也不必叫我姑娘,听着怪见外的,叫我欢若就行,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指点啦。”
“指点不敢当,你同屋这还有三个姐姐,她们是同一批入宫选秀的,没选上就直接来了慈宁宫,性格各不同,却都是好相与的,她们今儿个当值,所以屋里没人。”小成子领着季欢若走到一张床边,把包袱放在上面。“欢若姑娘,你的床在这,东西我就给你放这里,我去门口等着,你先把衣裳换了,咱还要去见我师傅呢。”
季欢若也不敢耽误,三下五除二把宫女制服换好,连带头上簪的鲜花也换了,拾掇好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铜镜清晰地映出了一个满脸堆着与年龄不符的愁容的小屁孩。
这会儿,她追星成功的喜悦和兴奋彻底消退,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本以为在皇后身边,最差的不过是跟着她贬成静妃,去比较偏的宫里住。
这条路虽然不荣耀,也少了很多危险。
她是宫女,最多25岁就能被放出去了,要是她家里给力,静妃开恩,说不定不到25就能熬出去。
可如今,她像做梦一样,稀里糊涂地到了孝庄身边,孝庄哎……不说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难不难,就以她的身份来说,身处权力中心的风口浪尖儿上,跟着她,不吃些风雨都不可能。
哎……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在静妃身边当个咸鱼的。
她这边正唉声叹气着,门外等着的小成子已经有点着急了:“欢若,你换好了吗?要不要我找个小宫女帮你?”
“哎……”季欢若被这一声催促打断了思绪,她长叹了口气,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然后重新换上一副亲热的笑脸,“来啦!”
五年后。
正值后妃早上请安结束,此时应该是皇宫每天最热闹的几个时候之一了,宫道上时不时有两三个妃嫔凑在一堆,慢悠悠地走着。
只是西六宫里离乾清宫最远的咸福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有人连路过都要加快速度,好像那紧闭的宫门里住着什么瘟神怪物。
其实,如果有人有胆子往里探探头,便能看见……
里面一片和谐的景象。
外头传言从皇后被贬成静妃之后“愈加阴晴不定”的蒙古美女懒懒地倚靠在走廊下的躺椅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脚边是一个带着熏香的暖炉,身侧放着煮得热热的奶茶,她闭着眼睛,一整个惬意的神情。
而那个穿着围裙,手脚麻利地把两块看起来稀奇古怪的糕点装进盘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到食盒里的姑娘,正是那位几年时间便成了太后跟前儿红得要命的侍茶宫女季欢若。
她把食盒里那份拿到院子的石桌上放好,又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两块一模一样的来,甜甜的奶香、鸡蛋香一下便蔓延开,真是路过的蚂蚁都要回头说一句真香的程度。
她轻手轻脚地把糕点放在静妃的身边,又跟旁边坐着绣花的宫女小声打了个招呼,便拿了食盒要走。
谁知那静妃竟像是脚底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开口:“这就走了?小厨房用完了?”
啊,怎么醒了,欢若脚步一顿,原本蹑手蹑脚的动作瞬间恢复了正常,她转过身,对着静妃福下身道:“多谢娘娘大方,容欢若在这放肆。小厨房用好了,娘娘的那份就在娘娘手边,趁热吃也行,凉了再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还请娘娘别嫌弃。”
静妃一如五年前那样,掀开眼睛,懒懒地盯着那个只长心眼不长肉的小姑娘,自从被贬,她便从坤宁宫搬了出来,如今那里住的是她的侄女,是博尔济吉特家族另一个牺牲品。
被贬,要说她心里完全没什么,倒也不至于,毕竟从皇后变成静妃,尊贵、体面,连带能跟皇帝发的火都缩水了不少,更别说以往那些流水鱼虾一样在她跟前献殷勤的奴才们了。
只是每次看见这个小丫头,不知怎么,她都觉得很安心,就好像她还在科尔沁草原上一样,是最尊贵的公主,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或者不想说不想做都行,她的自在的。
其实她在那日跟皇帝吵架之前,都没有拿正眼瞧过这个季欢若,不过也是,以前,她正眼瞧过谁?
是以,她自认为跟季欢若之间也没有什么主仆情谊。
她不是没问过,为什么还会三不五时来看自己。
季欢若怎么说的来着?
“实在不放心娘娘这样的大美人自己憋在屋里。”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爪子、眼珠子,连带那根舌头她都要砍了喂狗,可是这话从季欢若嘴里说出来,配上她那个看起来有点娇憨有点傻的笑,真实莫名让人觉得,真实又舒心。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她那位心思深沉不见底的姑母,才会如此喜欢她,不过五年时间,她在慈宁宫的位置几乎只在那位苏麻喇姑姑之下了。
于是她也算是默许了,默许了她三不五时地来,起先是每次来都会给自己带姑母那边赏的好吃的好玩的,后来就越发胆大起来,不是借她的厨房就是借她娘家送来的牛羊,这么一借,就是好几年。
季欢若站在那有点不知道说啥,以前经常来借她的厨房,这回照例还是给她做了一份,再带走一份,为啥要叫住我啊,叫住我之后为啥不说话了啊。
“娘娘?奴婢这会儿,要赶去找姑姑了,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静妃垂下了眼帘,微微坐起的身子又陷了下去,末了,她摆了摆手:“去吧。”
“哎!奴婢告退。”
季欢若抱紧着怀里的食盒,一出门就快步走起来,啊啊啊,这皇宫不让跑,她要迟到了啊!
果然,等她到了慈宁宫门口,苏麻喇姑正一脸焦急地张望,一看见她,便严厉地小声责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今日你又不当值,竟迟了半日才来!你做什么去了!”说罢曲起手指要敲她的脑袋。
季欢若只能连连告饶:“姑姑!我不是故意的!姑姑别敲了,这食盒里是答应了要给三阿哥带的糕点,可不能晃!”
苏麻喇姑这才注意她怀里那个不大的食盒:“什么糕点要你去做,点心局那么多御厨都是吃白饭的?再说,你要做什么慈宁宫的厨房不能做?非要跑到外面去?”
眼看着这边训斥不完了,季欢若赶紧给明月使眼色,明月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比划了个“最后一次”,然后她伸手拉住苏麻喇姑,温生道:“姑姑有什么火,等你们从宫外回来再发也不迟,眼下瞧着已经晚了,可别再耽搁了。”
苏麻喇姑听完她的话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手走到早就备好的马匹前,一个翻身便上了马。
她握住缰绳,斜撇着下面抱着食盒不知所措的季欢若,冷声道:“这不是第一回了,我跟太后娘娘再疼你,也不能纵得你这样无法无天。这次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依旧跟我去三阿哥那,回来之后,你要跪在宫女居所的院子里一夜,之后三天不准吃饭,再扣三个月的例银。”
本来还在一旁看戏的小成子并明月听着她这么说脸色都变了,他俩对视了一眼,齐刷刷跪下求情:“姑姑!夜里寒气重,欢若身子一直都弱,这她怎么受得了,只罚她例银吧!罚一年都行!别叫她跪!求求姑姑了!”
只是这两人的言辞恳切丝毫没有被苏麻喇姑听进去,她盯着季欢若,继续说:“第二个选择,这回你不用去了,换明月同我一起。”
此话一出,原本低着头不说话的季欢若猛地抬起头来:“我去!姑姑,我选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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