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上学期期末。
临近期末考,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学生们坐在窗户大开的教室里,听着窗外的知了吱吱嘶叫,心已经从黑板上飞到即将到来的暑假上去了。
北尔没有躁动,和往常一样认真听讲,下课后整理好书包,返回家中。
家里没人,父母应该是外出了,北尔倒了杯凉白开解渴,正要进房间写作业,忽然听到了父母房间传来的争执声。
北母:“你什么意思?我们尔尔这么聪明,怎么就不能继续上学了?”
北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北母厉声质问,把房门都震开了一条缝,显然是气坏了。
北尔站在门口,透过缝隙隐约看见父母相对而立,散发出剑拔弩张之势,不由得抓住书包的带子,拇指用力收紧。
沉默片刻,北母喘着怒气坐到了床上,北父叹息一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过了今年,尔尔就要升初中了,你也知道,我们村是没有初中的,要上初中,得到镇上去,到时候各种学杂费,再加上极有可能的住宿费,以家里的情况……”
“那又怎样?”北母冷声打断,“家里的情况我比你更清楚,可就算是这样,以尔尔的成绩,难道不配念初中?”
北父:“当然配,可……”
“不用说了。”北母坚定道,“我是不会允许的,我要的是尔尔能够好好念书,其他的,你没有办法,我来解决,哪怕最后不得不砸锅卖铁甚至是卖了这栋房子,我都要供她上学!”
之后,父母的对话一直盘旋在北尔脑中,挥之不去。
到期末考那天,北尔做完卷子,还没放下笔,后背忽地被戳了一下。
以为是后桌的人不小心碰到了,北尔没有当回事,直到脖子也被戳了一下,她才意识到是有人故意为之。
“快,把卷子摊开,让我抄一下。”
小声的命令跟着传入耳朵,北尔浑身一僵,终于发现自己后边坐着的人是侯楷森。
只是受父母对话的影响,一开始,北尔并未注意到,以至于这会儿,她僵着身子缩在座位上,大气不敢出,又不想帮忙作弊,一时如坐针毡。
好在监考老师下来巡查了,侯楷森收敛动作,等老师走出后门,踹了椅子腿一脚,又切了句“考那么好有个屁用,还不是个丑小鸭”,把目标转向了其他同学。
那一踹,吓得北尔一动不敢动,可当那句不屑之言砸来,她整个人都懵了。
丑小鸭?
是在说她?
是了,自己长得那么不起眼,人又黑,可不就是丑小鸭。而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就算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自卑作祟下,北尔否定了自己。
再想到父母为自己的学费争吵发愁,北尔心一横,拿起橡皮擦,湿着眼眶擦掉了写好的答案。
她想,家里那么困难,她不能再给父母增加负担,与其继续念书,倒不如帮着家里种田,这样父母肩上的担子就能减轻不少。
恰好上一批支教老师要走了,接下来的几场考试,北尔都放心空了比较难的题目,成功瞒了过去。
可万万没想到,新老师竟然会查阅,北尔慌得大脑都空白了,等任楠兮再度发问,才讷讷出三个字——
“没学好。”
许是未曾在老师面前撒过谎,北尔捏住裤腿,泄露了一丝拘谨,再根据之前的表现和村里的情况,任楠兮猜出了大概,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样优秀的学生,成绩优异,品性纯良,却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不得不被迫辍学。
于是他问:“这件事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北尔小声回答。
她没想过告诉父母,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不会允许。
果然。
任楠兮心头一沉。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一对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的。
而小姑娘知道自己成绩好,冒然辍学肯定不行,只能在不得已之下用了这样的法子。
太过懂事。
也太过让人心疼。
心疼促使下,任楠兮缓了语调:“那你知道村里来了扶贫团队吗?”
扶贫团队,顾名思义,就是几个部分组成的团队。而山村作为此次精准扶贫的试验点,不光要把经济扶起来,让人民的生活好起来,也要把学校扶起来。
于是有了支教老师,有了从高校分配过来的老师。
如今,自己的学生遇到困难,任楠兮作为支教老师,有责任有义务,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去帮助。
这些,北尔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那天任楠兮和大爷的交谈里提到的扶贫一事。
可那只是口头上的扶贫,能不能开始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又是一回事。
再加上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出事,北尔身心俱疲,空洞着眼神,面露迷茫。
这让任楠兮愈发心疼了:“不知道也没关系,等扶贫工作开始,村里的生活会慢慢得到改善。”
当然了,光是口头说说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任楠兮明白这一道理,又没得到北尔的回应,便继续劝:“知识就是力量,拥有知识方能改变命运。”
“学习是如此,扶贫亦是如此,两者都是长期工程,区别在于,学习是个人的,扶贫是全村的,需要全村人的努力和见证。”
“见……证?”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北尔终于有反应了。
任楠兮心头微松,再接再厉道:“这几天扶贫队伍一直在村里考察,考察结束后会通知村长,选出几户有代表性的人家。”
到时,亲眼目睹了扶贫带来的希望,再适当和她父母交谈,一定能改变她的想法。
_
有了初步了解,两位新老师很快融入了学校的氛围,一周的课程在愉快相处中顺利结束。
结束后的周六上午,北尔跟随父母去往田地,一路上经过好几户人家。
有的敞开了大门,生火做饭,有的紧闭着大门,没有响动,还有个别只剩下半扇门的,门上落满了灰尘。
这就有点奇怪了,明明是同一个村的,怎么差别如此之大?
原来,村里的人家住的大都是传统的石头屋,最好的是村长家的两层楼。
唯一的三层建筑是小学。
一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不超过二十个人,都是一人一桌。
其中半数人家里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比如北尔家,剩下的父母外出打工,把孩子留给了家里的老人照顾,比如村长家。
这么一来,有的人家因无人成了空房子,日益破败,有的人家继续生活,努力维持现状。却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否则,刚到山村那天,任楠兮怎会被震惊到?
无非就是生长在大城市里的人从来没有想象过这种贫穷与落后罢了。
虽然如此,山村的环境是真的好,不仅拥有纯净的蓝天白云,繁星点点的璀璨夜空,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贫穷依然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不像大城市里,生活节奏快,生活压力大,哪怕是同住一栋楼的邻居都不一定会打招呼。
“任老师?”见任楠兮也跟着扶贫团队过来了,北尔有些惊讶。
任楠兮寻声望过来,她才发觉自己惊讶出了声,低下脑袋,紧闭的嘴巴略显局促。
身旁的北父北母倒是没有注意,听到女儿喊老师,北母心想之前的老师没有姓任的,应该是新老师,便三分好奇七分审视地看过去。
看到的画面,是一个年轻人缓缓走近,最后在几步开外停下。
“来了。”任楠兮笑着应了一句,转而对向北父北母,“二位是北尔的父母吧?初次见面,我是北尔的新老师,我姓任。”
“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北母一眨不眨,嘴里吐出机械的话语,“我姓北。”
北父:“……你什么时候跟我姓了?”
北母:“……”
气氛猝不及防地僵滞了一下,北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干咳一声,狠狠瞪了北父一眼:“你敢让我跟你姓?”
北父:“……”
不敢,但在外人面前,面子不能丢。
尤其是目睹了北母看呆的全过程,北父眼冒酸气,心想不就年轻了点,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个帅哥?
任楠兮自是不知道北父心里的小九九,轻笑了声,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不曾见过这样长得好看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北母对任楠兮很有好感。两人寒暄了几句,北母话锋一转,提起女儿成绩下降的事。
“上学期期末,尔尔考得不太好。”
任楠兮点点头:“试卷我已经看过了,确实不太好。”
“可惜我们做父母的帮不上忙,尔尔心里不舒服,我们也干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赶巧今天遇到了任老师,就冒昧问一下,看能不能给出出主意。”
到底是放心不下,北母希望新老师能帮一帮,以免女儿情绪再度波动,到时候真的想不开。
北尔默默听着,担心新老师会说出自己故意空题的事,急忙打断。
“不……不用麻烦了,我和任老师,我们……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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