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愣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凝视在季雪泽的脸上,季雪泽的表情很认真。从对方黑亮的眼里,阮萌看到自己的眉头微微皱着。
“你为什么和我这么见外?”季雪泽又重复了一遍:“你又不是别人。”
阮萌没讲话。
屋内的电扇转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叶片搅和着逐渐凝滞的空气。
广粤省的天气很怪,雨来得快且急,消散得也迅速。这一会儿的功夫,窗外的雨声便转小了,太阳从云层探出半边脸,淅淅沥沥的雨还下着,滴答滴答敲在阳台的瓷砖上。
空气中闷热且潮湿。
某种幽微的感觉在发酵,意味深长。
阮萌觉得很不自在。
所幸季雪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是我……我唯一的室友啊!而且现在咱俩算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还有好多地方需要你帮忙呢。”
听到这话,阮萌松了口气。
他仿佛从一个蒸笼里逃了出来。
刚才果然是他感觉错了。
……不管怎么说,他好像还是适合一个人,跟别人在一块总会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
阮萌垂下眼,打开了一个文档。
“季雪泽,我们来制定一下计划吧,关于怎么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季雪泽:“啊?我们昨天不都计划完了吗?把那天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就好啦。”
阮萌目光温润地抛出一串问题:“先做哪个,后做哪个?怎么做速度最快呢?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ddl截止到什么时候?”
“而且,现在对我们来说,最严峻的问题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阮萌沉思着,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毕竟季雪泽的身份还是个学生,几天没上课可以说是生病请假蒙混过关,但是病总有好的一天,要是到时还不能出现,会有更多麻烦等着他们。
数不清的麻烦。
一想到这儿,阮萌就觉得头疼得很。
季雪泽宕机几秒:“先……”
“你觉得怎么做合适?”
阮萌失笑:“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季雪泽掰着手指头数那几件事儿,提议道:“我觉得吧,有几件事情可以合并一起做……”
季雪泽迅速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趁着现在周末可以先把买东西和看电影这两件事情做了,过两天等快递到了之后他再整饬自己,至于其他几个则是回头找机会再做,尽量在一周之内做完所有这些事。
阮萌听着他说,时不时“嗯”一声,示意自己还在仔细听。等季雪泽讲完后,阮萌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那就这样?”
“好。”
季雪泽点开手机:“那我开始买东西了?”
阮萌“嗯”了一声,把季雪泽刚才说的东西迅速在文档里敲了下来,还顺便做了个甘特图。
在计划书快收尾的时候,阮萌听到季雪泽叫他:“阮萌啊,你生日快到了吧?”
阮萌回想了,说:“好像是吧。”
“好像?”季雪泽挑起眉,“还有一个星期就到你生日了。”
阮萌打开日历看了一眼,确实是。
他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就当作是平常的日子,过了就过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
季雪泽:“……?”
阮萌不是很在意生日的问题,他把计划敲完,转眼看向季雪泽。
“你东西买完了吗?”
季雪泽把手机屏摁熄灭:“还差一点。”
“那你先买?”阮萌问道。
他心里计算得很好,季雪泽继续买东西,他就去看书,顺便把作业什么的一起写了。
季雪泽摇摇头:“差不多了。还有些不太方便,回头再一起下单。”
“也行。”阮萌回想了一下计划,“你现在是准备看电影,对吗?”
“昂。”
“那你看吧,我去……”
阮萌话还没说完,他感觉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被抱住了。
他低下头,季雪泽仰着头看他,双臂环着他的手指。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看电影呀?”
阮萌:?
不知为何,他甚至感觉季雪泽的语气很像在撒娇,透着几分亲昵。
以前季雪泽不是这样的。
说实话,他有点不习惯。
好吧,是很不习惯。
季雪泽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放开阮萌的手指,摸了摸鼻子说:“就是,那个,我在家是用电脑看电影的,当时我和朋友一起看的。然后,现在的话,我的笔记本被我扔在家里了,身边也没其他朋友,所以……”
他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很不流畅。
“就是说,你可不可以……”
阮萌听懂了——季雪泽想借他电脑放电影,顺便请求他陪他一起看。
他点点头,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虽然他想写作业的计划就此流产,但是只要能快点让季雪泽变回原来的大小,后续麻烦变少,他退让一些是可以接受的。
阮萌想尽力还原当时的场景,便问道:“你当时是怎么看的?”
季雪泽比划着:“额,我们是靠在一起看的。摊在一块那种。”
阮萌:“在桌子前面?”
“不是。”季雪泽低下头,“……在软榻上。”
阮萌皱了一下眉,宿舍里哪儿来的软塌?
软一点的只有……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床。
“没有软塌,那我们在床上看?可以吗?”
季雪泽连有点红:“可以。”
阮萌把小桌子支在床上,将电脑放在小桌板的正中间。
“你们当时是怎么看的?瘫在一起?靠得很近?”他问季雪泽。
“对,靠得比较近,头挨着头那样吧。”季雪泽说。
季雪泽变小之后,他们两个人其实很难靠在一起,除非季雪泽直接坐在他身上。可直接坐在他身上,他又怕季雪泽会摔。
阮萌有点犯难,他思考了一下,和季雪泽说:“现在好像没这个条件,要不你先坐在我肩膀上吧,我扶着你。这样也算靠着了。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季雪泽点点头:“好。”
据季雪泽所说,他那天看电影的时候,环境比较昏暗,于是阮萌也把窗帘拉了起来。
周遭一下子昏暗了下来,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供人大致辨清事物的轮廓。
阮萌将季雪泽拎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肩膀处,说:“你就坐在这里。你可以拽着我的头发,免得掉下去。”
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在黑暗中,视觉被削弱,其他感官则被相应放大——季雪泽能闻到阮萌衣服上清爽的皂味,手底下撑着柔韧温热的肌肤,阮萌微长的发尾扫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一阵阵心猿意马的痒意。
季雪泽连忙“嗯嗯”两声。
他们两个人看的电影还是季雪泽那天看的电影,这部影片叫《春如旧》,前不久才上线的。
这电影的导演颇具盛名,演员卡司阵容强大,在上线之前就有很多人关注了。电影上线之后,评价褒贬不一,景画是精美绝伦,但故事线却难以描述。
随着音乐声响起来,电影开场。
男主角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一日,在进京的途中电闪雷鸣,继而倾盆大雨。男主急急避雨,收起伞后,他瞥见路边有一株绝艳的花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文人心思细腻,对美好的事物总是轻怜重惜。
他一抹脸,撑开油纸伞冲进瓢泼大雨里,愣是那花儿挡了大半天的雨。
那日过后,男主继续他的赶考之路。
说来也怪,原先男主总是霉运附身,旁人打架波及到他,事主或许还没事儿,他倒是伤得最重的,但不知怎的,他后面运气竟忽然好了起来。隔三差五便能捡到些金银珠宝,不多,但够他一段日子的花销。
后来,又是个雨天,男主在雨里救起一个被雨淋得湿透的,自称是失忆的姑娘。
姑娘抬起头,面庞明艳绝伦,沾着雨水的眼睫颤颤,抖落水珠,在男主心里砸出圈圈涟漪。
他们相恋了。
相定终生那天,花香扑鼻。
不过好景不长,男主发现,姑娘行为举止颇有些古怪——她不似凡人不需进食,身上花香萦绕,看似是个没有生计进项的小娘子,可出手异常阔绰。
男主把这些疑惑埋在心里。
开考前一日,他去看考点,被一个秃头老道拦下,说他身上妖气冲天。
后来的故事堪称烂俗。
男主考完试出来,又被秃头老道拦下,并告知他那姑娘其实是个修炼多年的花妖,功力深厚,得以化作人形。人妖殊途,这些妖精若想再精进,必定会吸食男子的精气。
秃头老道劝他,为了自身和京畿的安全,早日铲除掉对方。
男主心情惴惴,讷讷不语。
在惶惶之中,放榜了。
男主高中,被榜下捉婿。面对名门望族抛来的橄榄枝,他犹豫片刻后,接过了。为娶贵女,他决心和姑娘一刀两断,为保安全,他先私底下去请了秃头老道在周遭护他周全。
提出诀别时,姑娘正在等下满心欢喜地为情郎绣荷包,她心里念着他高中,要体面些才不被同僚看低。
男主要分手的话一说出口,绣花针就狠狠地扎进姑娘的手指。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男主,茫然的,无措的。她问男主缘由,一如最初相识时那样,眼角噙泪,我见犹怜。
男主抗拒地别开头。
姑娘得不到答案,也知他心意已决。
她将荷包放在桌上,又掏出些金银珠宝堆在桌上,福了一身,推门离去。
那秃头老道就守在门外,见姑娘出来,直接锁了她。
事发突然,姑娘本就心神恍惚,根本不敌有备而来的秃头老道,被他打回原型,废了大半功力才勉强遁走。
再后来,男主如愿娶了贵女。
洞房花烛夜时,窗外下了一夜的雨。雨丝飘湿窗棂,男主起身关窗,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恍惚片刻,便被新婚的妻子娇声唤了回去。
翌日起来,男主开窗通风。他无意间瞥见窗底立着一枝花卉,花瓣凋零,树叶枯黄,已是枯死。根茎旁落着一卷被昨日雨水打湿的纸条,展开是他的字迹。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1」
……
那纸条褪了色,画面渐渐泛黄,屏幕黑了下来。
电影结束了。
电脑屏幕暗了下来,这方床帘围起的小小的空间少了屏幕光亮,变得更暗了。
很默契地,他们两个人都没讲话。
阮萌低下头,摸到他的手心被自己掐出了红印子。
过了会,他耳边响起季雪泽瓮声瓮气的声音:“阮萌,我要纸巾。”他的声音不太对,低沉浑浊,好似还抽噎了一下。
阮萌把季雪泽放下来,自己则是撩开床帘去够纸巾,回头递给季雪泽时,他动作一顿。
季雪泽的眼睛红红的,眼眶旁边有湿润的水光,一看就是哭过了。
可能还哭了挺久的。
也是难为他没发出一点声音。
季雪泽看软萌的眼睛扫过来,往后藏了点。
“给你。”阮萌体贴地垂下眼,把纸巾递到他手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季雪泽像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恨恨地骂道:“男主真是个死渣男!这么好的对象,还这样对人家。导演也是的,这种傻逼怎么可以不拍完结局,我没看到这个男主倒大霉我心里真是窝火死了。我要在电影里面,我肯定一钩子捶死这个狗渣男了,气死我了!”
阮萌低着头,没讲话。
季雪泽歪着头看他:“阮萌?”
“嗯?”
“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阮萌抬起眼:“爱情这东西……”
他脸上的神态很平静,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摇头笑了一下,笑意很淡。
季雪泽瞧着他颊边的笑意,不知怎的,心情微微一沉。
阮萌收拾完桌上季雪泽用过的纸巾,见季雪泽没了声响,他回过头去,季雪泽的神情恍惚,一副茫然若迷的样子。
大概是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里,没出来。
“季雪泽。”阮萌想了想,叫他,“你要不要换个开心点的电影看看?”
季雪泽看他一眼,肩膀倏地垮了下来:“不用了,我不想看了。”
后劲够大的,一看就是心情还低落着,像个垂头丧气的修狗勾。
这是他室友,帮过他很多次的室友。
特殊时期,要多关注迁就对方,才能早日回到正轨。
阮萌催眠自己。
“你怎么了?”阮萌直视他的眼睛,“我能帮到你吗?”
“我……”季雪泽嘴唇动了动。
他看着阮萌的眼睛,阮萌很平静,也总是这样平和包容,仿佛刚才他嘴角旁淡淡的讽笑只是他的幻觉。
不知怎的,季雪泽心里突然生出些许烦躁,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过两天又要上马原课,又得碰到那个傻逼黄茅,就觉得有点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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