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晴天。
外面北风凛冽,太阳惨淡淡地在天上挂着,也没什么暖意。天空倒是很湛蓝,仿佛是海水泼上去的一样。
一早,李苒起来后简单收拾一下,便赶回医院。
到时贺南方也起来了,他的胃部还不能进食,一早就挂上了营养液。
进屋,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心照不宣。
贺南方多看了她两眼,见她鼻尖挂着一点红:“外面冷?”
李苒点头,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她住在医院里的招待宾馆,离这里不远,但终归要在寒风里走一段。
贺南方叫人进来,“给李苒换件厚实的外套。”
她跟贺南方要穿的衣服都是提前配好的,譬如贺南方穿深蓝色,她穿浅蓝色。又因老爷子病重,所以他们的搭配又各自在外面加了件黑色和白色的大衣。
李苒的羊绒大衣最后被换成一件厚实的斗篷,依旧是白色。
一直待到快中午时候,医生开的药终于挂完,除了那瓶消炎药。
依旧被贺南方拒绝了。
李苒从里面的隔间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见贺南方费力的穿西装。
西装是标准的四件套,里面浅色的衬衣,外面是灰色带着腰扣的马甲,最外面是西装外套。
如果再加上领带的话,他的这套衣服确实要比李苒的难穿许多。
加上他又是病人,更加费力。
李苒的高跟鞋快走两步后,到他跟前:“我帮你。”
他赤着的上半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身属于成年男人才有的宽阔,薄薄的肌肉轻轻覆盖在一层筋骨之上。
线条清晰,轮廓非常明显。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脸上本就没什么肉,五官立体,仿佛每一笔都被刀削过,李苒看不出什么来。
但一脱下衣服,便能察觉出他瘦的惊人。
贺南方随意道,“不过几顿饭没吃。”他倒觉得李苒的反应太夸张了。
小心翼翼将他的的衬衫穿上,其间不小心撑到伤口,他额间隐隐有冷汗。
“你这样行不行?”
说实话,李苒也不知道陪他一起冒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尤其在他刚动完手术,最需要恢复的时候。
贺南方本就冷硬,总之李苒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他怕疼:“待会儿用点止痛药。”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贺南方除了脸色白些,到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李苒在心底有些意外的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他贺南方做不出来的事情。
医生说他要躺十五天,他第三天出院。
医生说要用消炎药,他硬是停了一天。
医生说刚做完手术,腰定会因伤口牵扯,直不起来,但贺南方挺拔的背脊看不出什么任何异样。
总之,贺南方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定义他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
一向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这个人天生意志力强大,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两人从医院出来前,又去病房看了老爷子。
贺南方在病房外面看了许久,久到李苒都怕他会站不住。
李苒:“走吧。”
贺南方隔着玻璃,似是对他自己说,也是对爷爷说:“只要有我在,贺家就不会倒。”
李苒眼睛有些湿润,八年前,贺南方是没有勇气说出这种话的,那时他年轻气盛,偶尔被老狐狸们阴的栽跟头。
现在就算是拖着病体,他也能在病房外面,对老爷子做出这番保证。
他的使命就是这个,甚至他与生俱来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
李苒才是闯进他生命里的意外。
贺南方转身时,牵住了李苒的手。
她下意识地挣扎一下,但没有抽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的牵手并不代表恋人关系,也不是夫妻。
此时此刻,他们是同盟,是一体,是代表病重的老爷子,与贺家的荣耀站在一起。
外面又下起了雪。
风中,贺南方的大手紧紧地牵住她,与她一同上了车。
**
贺南方在车上又口服了一次止痛药,李苒见他脸色极差,“你还好吧?”
贺南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点点头。
“头有些昏沉。”
李苒惊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热了。”
随行医务人员又过来做紧急处理,事后告诉李苒,贺南方如果不用消炎药必然会发热。
贺南方闭上眼,冷酷的声音:“不用。”
所有人都看着李苒,医务人员直接说道:“发热是因为体内伤口有炎症,炎症不消,热度不会推。”
贺南方抬眼,他的眼睛已经被烧得有些发红,看人更显得凶恶:“出去。”
医务人员收拾好东西下车。
车上只有他们俩,司机瞥了眼后视镜,又悄悄收回去。
两人僵持住,李苒坚定:“你现在——必须要用消炎药。”
见他一副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样子,她有些气急:“你别拿你生命开玩笑行不行?这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
贺南方:“我没开玩笑。”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李苒一口脏话骂出来:“你知道个屁!”
“哪次你不是狂妄自大,铤而走险,做事情又不计后果。”
“以前没出过事儿那是你命大。”
“这次干脆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身啊?”
贺南方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有点怔住。
也不知道是被李苒骂傻了,还是脑袋被烧糊涂了,李苒点着他肩膀在原位上摁了摁:“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给你注射抗生素,你给我乖乖在这里坐着。”
贺南方生病还被骂了一顿,有点委屈,撇了下嘴角,没说话。
医生拎着药箱过来时,看着刚才嚣张异常,不可一世的病人此时坐正在车座上,沉默寡言,紧抿着嘴角。
心里忍不住笑,压着嘴角问了句:“想通了?”
被贺南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
李苒叫来孔樊东站在一旁,大有种他只要敢反抗,她就叫孔樊东摁住他的趋势。
贺老板识时务为俊杰,很配合地注射完药。
下车后,随性医务人员呵了一声,他跟孔樊东认识,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这贺夫人可以呀,我在贺家随医这么多年,可还第一次见老板改主意。”
孔樊东没评价,只含糊地说了句:“习惯就好了。”
医生啧啧了两声:“看着还挺温柔。”
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贺家在南山的别墅叫桂陇苑,是早年老爷子在南山养病时置办下来的。
老爷子肺不好,常年离不开南山这处天然氧吧,所以桂陇苑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浩浩荡荡的四辆车,行至桂陇苑的别墅门口。
除了李苒他们坐的这辆车外,孔樊东带着的十余手下另乘两辆,最后一辆车是随性的医务人员。
从孔樊东早上汇报过来的消息,昨晚就到南山的有五人,当时孔樊东以贺南方没时间会见为由,将他们安排了住宿。
加上上午来的这十余人,现在桂陇苑里大概有二十来人。
贺南方一边走路,一边跟李苒说着情况。
“台州那边你没去过。我母亲娘家姓孟,与她一同的还有两个舅舅。”
李苒快速地记着:“那他们来做什么?”
贺南方却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讲那么多,孔樊东立刻接过来。
“如果老爷子有意外......”说完他看了贺南方一眼,见他对“意外”两个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贺先生行使的法定代位继承权。”
李苒:“什么意思?”
孔樊东解释:“老爷子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先生的父亲,但先生的父亲不在了,先生相当于是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代为继承权。”
李苒点头:“那与你舅舅家有何关系?”
孔樊东:“按法律来说,先生父亲从老爷子那里继承来的财产,其中有一半应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李苒明白了,敢情孟家是来分遗产的。
孔樊东:“虽然老爷子的遗嘱里已经将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先生,但这份遗嘱现在还未公开,所以他们猜测老爷子一旦没来得及留有遗嘱,按照法律来规定,应该有一部分属于贺夫人。”
李苒:“还有十几人是谁?”
贺南方:“许家。”
孔樊东:“早年两家关系好,许家从老爷子那一辈就跟贺家有往来,发展到如今虽然生意往来少了,但不排除还有混杂的。”
李苒没想到许家还会来趟这趟浑水,“另外还有几家呢?”
“另外就是贺家老宅的几位本家,当初老爷子一人外出闯荡,本家那些人多少资助过他,后来老爷子为了表达谢意,也同本家几位太爷合开了几个场子,本家那几位只分红,从来不出钱,不出力。”
“所以这次,他们大概还是来要钱的。”
说到这个,孔樊东十分看不起:“每年变着法来要钱,恬不知耻地说贺家有今天家业都是当年他们借老爷子钱挣来的。”
“说难听点,他们那点恩惠,老爷子已经千倍万倍地还清了。”
贺南方见她理的差不多,进去之前宽慰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
二楼有个圆桌会议厅,贺南方刚推门进来,坐着的人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脸上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简单几句寒暄完,然后坐在正位上,目不斜视地接受众人的打量。
如他所料,所有人一见贺南方好端端地出现在门口的时,眼睛里的差异丝毫不掩饰。
就像他们认准了贺南方不会来,偏偏又大变活人似的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清不淡地说了句:“各位叔伯辛苦了,还特地跑来一趟。”
“有什么事儿?”
他们这些人巴巴地过来,没想到真见到活蹦乱跳的贺南方。
许闻斌先开的口,在座的他虽然辈分不是最高,但却是最有地位的。
“南方,不知老爷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贺南挑着眉毛:“爷爷情况好的很。怎么,你们是来拜年的?”
贺家那几个本家,立刻打着哈哈:“是是是,我们就是来拜年的许久没见贺二叔了。”说话的人叫贺长鸣,其父亲跟老爷子是兄弟,他跟贺南方父亲是堂兄弟。
贺南方:“长鸣叔,往年过年都是年前来走动,这次怎么变了,改年后了?”
这层玻璃纸大家戳来戳去就是不捅破,所以气氛格外尴尬。
贺南方坐在沙发椅上,笑着看向坐着的人。
“各位有话不妨直说,来都来了,估计都是带着一肚子的话来的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准贺南方的态度。
老爷子病危的事儿已经是铁板钉钉,只不过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许闻斌盖起茶杯:“我们听说——老爷子病故了?”
贺南方这次是真动气了:“听说?”
他慢条斯理地问:“听谁说的?”
“若听说的都是真的,实不相瞒,我先前还听说许家欠了一屁股债,就快破产了。”
“许伯父来说说,我这听说是真是假呀?”
许闻斌脸色僵硬,许家的现金流出现问题,确实有点资不抵债。
好在他许家也算家大业大,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所以资不抵债的消息一直捂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传出去。
贺南方是怎么知道的?
许闻斌尴尬笑笑:“当然是谣言,假的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真。”
贺南方眼睛不抬道:“许叔若没把谣言当真,今天又兴冲冲地来南山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1点左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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