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着急忙慌跑来找我,只为着和我说清源神君要去人间历劫的事。
“我竟不知,你何时与他这般得好了。”
我冷着脸,心情却有些晦涩。月余不见,平日里她亮若明月的眼此刻如薄云遮月,雾蒙蒙,水蒙蒙,看不到眼底。
皆是因为玄同,才使得她变成这般模样。
阿玉没有瞧见我的冷漠,继续与我说玄同的事,却原来这事并不是玄同亲口与她说的,而是她去求了玄同身边的小仙才得来的消息。
玄同此番去凡间,是要去历情劫,情劫历过,便可成为上神。
说起来,那玄同活了七八万年,位列战神之位,尚且不是一个上神。
上神之位,要历三生三世劫数,经九十九道天雷怒火,方可修成正果。
可这些,又与阿玉有什么干系?
“我喜欢他。”
阿玉低声道,我身躯一震,不可思议转过头来。阿玉低头搅着衣角,神情有些羞涩。
原来自上次地府一别,阿玉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玄同身上。地府常年阴郁不见天日,那日玄同一身白衣站在廊下的冷清模样,让阿玉只看一眼,便彻底陷入了进去。
“清源神君待人很好,知道的东西也多,我不会的,他便耐心给我讲。今年他院子里云果树上结得果子熟了,他还摘了几个送与我吃。”
“上次我与他一同去人间,被妖怪尾随欲伤我,还是他帮我赶走的。”
阿玉脸上泛粉,嘴角抿笑,头上石榴花显眼,我看了,却觉着着实有些刺眼。
“你说的不是玄同。”
打断她的话,冷眼看她:“九重天上的玄同无情无爱,自私自利,怎会这般与人为善。”
“可这便就是他做过的事。”
阿玉急急为他辩解,说着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袖。
“阿芜,你帮帮我。”言辞恳切,如葱般的指尖泛了粉。
“帮你什么?”
“让我同清源神君一同下去历劫。”
沉默良久,我闭了闭眼,而后用力甩开她的手,震了她一个趔趄:“你大概是疯了。”
说罢头也不回往前走,还未走两步,又被阿玉从后边跟上来扑住,一个不留神,两个人纠缠着双双倒在沙滩上,抱作一团。
宽阔的西海岸边浪声阵阵,遮不住阿玉的声音。
“阿芜上仙,”阿玉叫我,带着哭腔。
“你帮帮我。”
“你帮帮我吧。”
除了当初第一次见,阿玉已经许久不曾叫过我上仙了,今日听着,竟还有些不能适应。
背对着阿玉躺在沙滩上,我呆呆瞧着不远处荡漾的水光,觉着自己这当了七万年的女神仙着实窝囊了些。
“好”
我到底应了她,只是声音哑得厉害。
“我实在是不懂如今这些女神仙的心。”
地府殿中,接过容景递过来温好的酒,我摩挲圆滑的水晶酒杯边缘,两指捏起,一口闷进嘴里。
辛辣温热,余味回甘,直冲脑门。
舒坦。
“只见了一次,便将自己的心许了出去,要死要活,我是断断不会如此的。”
抿了抿嘴角,一脸满足,又将酒盅推给容景。
待酒杯倒满,再次一口干尽。
就这般连着饮了八杯。
到第九杯,容景以左手覆杯口,皱着眉头看我。
“阿芜,何必如此。”
我不言,用手拨开他的手,给自己倒满酒,继续满饮。
酒入愁肠,愁去也,去处不知。
喝酒至憨,将酒杯掷入容景怀中,我连带着人也倒在他怀里。容景抱着我,一如少时那般轻拍我的背,温暖轻柔。
殿外,阴风阵阵,吹不进灯火通明的殿里。我不喜欢黑夜,每次我来,容景都为我点满了灯,明亮如昼。
“阿玉”
不知过了多久,容景问我:
“今日你这般反常,是不是还怨恨着玄同?”
“对。”
我回得干净利落,却也被酒熏得脑子成了浆糊,闻着他身上的幽香,逐渐酣睡。
梦里,是万年不见的天君。自两万年前天君归入混沌,这还是我第一次梦见天君。
“小阿芜,你过得好吗?”天君白衣白发,笑得慈祥,一如当初天界平时模样。
我已经整整两万年不曾听过天君唤我阿芜了。如今再听,之前过往历历在目,不由得鼻头一酸。
“天君。”
我跪地不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掩面而泣。
两万年前,天界与妖界有一次恶战。百万余妖倾巢而出,在万世妖王的带领下直冲天庭而来。
天君带着众神抵抗,最终虽得以平乱,天界神仙也受到了极大重创。许多上古神仙或灰飞烟灭,或直接归入混沌,三界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那时玄同还不是战神,虽天赋过人,在同龄人中修为极高,但也不过才五万岁。面对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留神,差点命丧于妖王手下。
所幸天君救了他。
天君替他挡了妖王一掌,还渡给他自己的一大半修为,方保住他的命,却不妨妖王突然从背后袭来,拼尽全力一掌打在了他道门上。
那万世妖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势必要与天君共死。我扑着上前护天君,却也已经是来不及,天君吐了满身的血,倒在我怀里。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天君倒在我怀里时的感觉。轻如散云,重如铜钟,一如当年在我眼前被天火烧掉的栖息了万年的梧桐树,所有的依赖与眷恋在眼前全部轰然倒塌。
天君于我,便是那棵我栖息了万年的梧桐树,生我养我,待我至亲。可最后天君为了玄同死了,连句话都没留给我。
“天君——!”
我抱着天君逐渐消散的躯体,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仗,玄同活了,天君走了,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结,我用刀抵着玄同的心口问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玄同没有回我,我没有等到玄同的回答,晕了过去。
后来玄同曾来找过我,我闭门不见,他不走,站在门口待了十几日,惹得众人来瞧。
我与玄同,原是不同于与容景的关系。我们二人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尚未说出口的喜欢,如今天君因他而死,我觉着,这皆是我做的孽。
之前天君总是开我和容景的玩笑,可是他知道,我喜欢的是玄同。我好几次想着,如果我与玄同没有这一段,说不定天君就不会因为救他而死了。
到最后,连新任天君也来劝解我。
“阿芜”天君劝我。
“君上归墟之事虽是与玄同有些许干系,但到底不是他酿的错。妖界叛乱不是他,天君的归墟也不是他,皆是命运有常,天君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罢了。”
“神仙也逃不开因果轮回,这是天君既定的劫数,阿芜莫要再执念于此。”
新任天君是天君的儿子,他原比我更悲痛,却还要来开解我。听着他声音里尚且没有褪去的沙哑与低沉,隔着门的我意识到,老天君是真地走了。
我躲去了西海玉明山上闭关修炼。
当初天君便是在这里发现我,将刚出生无所庇依的我带回天宫,如子如女般亲手养大。除了天君,这里是我最亲近的地方了。
万年之后出关,我放下了对天君死的执念,又做回了那个云淡风轻的女神仙。到后来再遇玄同,我都可以很好地控制脾气,而不是直接上前一剑朝他肩膀捅个窟窿。
直到今日,阿玉非要跟着玄同去历劫,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没有放下对玄同的怨恨。
“阿芜,你是否还怨恨着玄同?”容景又问我。
我趴在他膝头酣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从容景处离去,我径直去找了天上的月老。月老是位男仙,与我有过曾经一起去偷天君藏的好酒喝的经历,算是有过命的交情。找到他,将我的请求与他说了,月老有些感叹,围着我转了三圈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能让我们活了几万年的阿芜上仙出马求情,这阿玉小仙是多大的情分啊。”
他一向爱开我的玩笑,不论男女,若是在平日,我定是要与他拌嘴上几句。不过今日却着实是没有什么心情,只盯着他,催促他干活。
许是被我的冷漠模样震住了,月老没有再废话,提笔在那玄同的历劫簿上添了几笔后递给我。
“如今的天君照看您,不然就算是您老再怎么与我求情,我也是不敢改的。”
我敛着眉头将手里的历劫簿又扔了回去。
“改了就好。”转身便走,未曾翻看那本子一页。
第二日,阿玉前来谢我,我隔着门说自己要闭关修炼,未有给她开门。经此一事,我并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还能否再回到过去那般熟稔,也不是很肯定。
毕竟,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
三日后,玄同下凡历劫,阿玉紧随其后。我站在奈何桥头,盯着奔涌的忘川。
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河,便可投胎转世,做一个凡人。
凡人有什么好?我着实不懂。
“凡人有什么好?”
容景也问我,背手站立身旁,同我一起看着忘川。旁边孟婆屈身在侧,手里托着一碗汤。
混浊漆黑,看不见底。
“我不信玄同。”
只说了这一句,抬手接过孟婆手里的汤碗,冰凉刺骨。地府没有一丝热气,连这熬制的孟婆汤也是一样的冷。
抬手仰头,冰得凉人心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所以我要跟着同去凡间,护阿玉安稳。”
啪得一声,一个没拿稳,孟婆汤碗被我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站了站,从怀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泛着亮光的石头递过去。
这石头是我在西海岸明玉山上捡的,很是漂亮。
“不好意思,这石头,就来抵你的碗吧。”
孟婆没接,石头被容景给截了下来,攥在手里。我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孟婆是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万事听他吩咐。
和容景道别,我迈步准备过奈何桥,走了几步停下。
“对了。”
容景看我,我翻手衣袖里拿出一样东西,朝他挥了挥,戴在鬓间。
是一朵艳红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前几日容景刚送与我的。
“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
我笑着与容景说,而后不等他回话,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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