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一番打斗,武七脸颊微红,略微凌乱乌发之下,是不施粉黛干净至极的眉眼。
“你为什么要杀他?”
她提刀站在屋顶,看着下边手持箭努的男子,眉头微皱。
“此人城内持凶杀人,当杀。”
男子开口,说话的声音语气淡淡,仿佛刚才只是杀了一只虫子般随意。
房顶上的雪沫子随着风吹起,快到他身边时戛然而止,偶尔有一两片落在他金线织就暗纹的月白锦袍上,也立即隐去没有留下一点踪迹,令他看起来好像与周遭的世界都隔了一层模糊的屏障,没有什么事能乱他心神。
武七不喜他这样回话的态度,甚至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一个翻身跳下房顶到他跟前,一双眸子亮若寒星:
“阁下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杀了人,应该不是一句当杀就能可以撇清的吧?”
沉沉黑夜中,黑色男装打扮的武七在眼前男子面前显得有些单薄,她提刀站在他面前,修长的脖颈之上精致下颌抬起,没有丝毫退缩。
敢在碎玉城随便闹事,闹事之后还如此嚣张的,不说出个子丑丁卯来,就不要走了。
武七冷冷得想,不着痕迹握紧了手里的三尺长刀,准备情形不对的话就和他打一架,也让他知道一下,这碎玉城里,到底谁说了算。
然后她没有等到打架的机会。
男子似乎有些洁癖,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雪沫子,而后极淡一笑,说不出的雍容。
“这,估计就要问你的侍从了。”
侍从?
什么侍从?武七一头雾水,转头环视四周,然后在一个被黑暗快要盖住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
萧羽,自家的校尉。
被看到的萧羽有些尴尬,扭扭捏捏走出来,平日沉默寡言的他甚至有些结巴:
“将军,是是我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
看萧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武七觉着事情有些不简单,皱了眉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平日最不喜欢别人这般拖泥带水的模样,萧羽也从来不是,今日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一句有重点的话来。
萧羽是知道自家将军的性格的,见她眉头皱起,就知道已经快要生气了,不敢耽搁,将自己刚才遇到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发现那货郎被杀,武七起身就去追那行凶之人,让萧羽去找府衙的人来勘验。萧羽不敢耽搁,刚走了没几步,就在巷子里碰到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男子锦袍玉冠,看着非富即贵,身边还跟着一个身高八尺的侍卫。
然后,那侍卫说,这是卫王。
当今大周圣上的第四子卫王殿下,李慕凉。
而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用说了,卫王殿下英明神武,一箭封喉,将武七快要抓住的人给弄死了。
知道了来龙去脉和眼前男子的身份,武七轻轻哦了一声,撩起眼皮重新审视眼前的卫王。
碧玉冠,云龙绣金纹,还有腰间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双鱼玉佩,眉眼疏阔,身姿挺拔,贵气逼人,风光霁月,确实像是大周人口中那个文武双全,睿智多谋,号称是京中所有闺阁女子梦中情郎的卫王,四殿下。
当初武七在京城的时候还小,见天只知道吃喝睡觉练武功,对这个四殿下的事知之甚少。只听说他年少时喜欢上一个小官家的姑娘,求圣上许给了自己做正妻。但那姑娘体弱多病,没想到在快要结婚的前夕竟然病死了。因为此事,这卫王性情大变,原来的少年变成了冷情冷性之人,专心朝中事务,再也不谈娶妻之事。
只是,不管他怎么性情大变,也没有道理在碎玉城杀人啊。
武七神情微冷,丝毫没有给眼前卫王殿下面子的打算,看着萧羽,话却是说与李慕凉听:
“即便是卫王,也没有当街杀人的道理。”
“将军我”萧羽有苦说不出,干巴着一张脸,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那人身手敏捷凶悍,又不知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暗器。”卫王李慕凉开了口:“漆黑之地你一人与他搏斗本就凶险,本王刚才出手相救与你,合该是救人才是。”
暗夜中李慕凉的声音不徐不疾,身上一股淡淡清冽的香味散发出来,如雪般清凉。
“本王方才一番仁慈之心施以援手,将军倒也不必记在心上,”他笑了笑,眉眼间都是你实在不需要太感谢我的大度:“举手之劳罢了。”
武七沉默了。
在这之前她是万万不知道,竟然还有人能面不改色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事实虽是事实,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玩得如此炉火纯青。
谁说卫王殿下性情大变,冷情冷性的?
木着一张脸的武七想要把说这句话的人拉出来问问,问问他是不是对这八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殿下心慈救人,武七自当感激。只是在下好奇,”
她微微一笑:“殿下大晚上走夜路,都随身带弩/箭的吗?”
“将军”
旁边的萧羽看出氛围的不对劲,讪讪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此时,一行人从窄巷口匆匆走过来。
“七娘——,可有伤着?”
武七回头,是何公公,紧随其后的还有碎玉城刺史,吴满吴大人。
何公公走上前,发现武七没有受伤才放心,旁边吴刺史站出来,满脸笑颜地招呼大家:
“天寒地冻,这边交给衙门查办就好,下官在玉燕楼准备了一桌酒席,请卫王殿下以及诸位移步,先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吴刺史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男子,身材微胖,净白面庞,面相很是和善。他为官多年,圆滑世故做得不显山不漏水,笑着与人说话的时候,只觉着让人满面春风,满身满心的真心实意。众人没有反对,跟着他去往玉燕楼。
武七跟着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停下来低声跟萧羽嘱咐:
“你在这里盯着点他们,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将军放心,我在这里盯着,哪儿也不去。”萧羽保证道。
武七这才放心,不经意一回头,发现李慕凉正看自己,当即木着脸转头避开。
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与这位殿下有什么过多交集。
到了玉燕楼,玉燕楼老板娘罗娘子站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们来,上前热情招呼。
玉燕楼,碎玉城最大的酒楼,足足有五层楼之高,占着青石街最好的位置。到了晚上,酒楼里灯火通明,门前马车络绎不绝,出入皆是碎玉城富贵权势之人。真正的老板不知是哪里人,也从未有人见过,只听说好似是京城人士,几年不过来看一回,将玉燕楼之事全部交给一个罗娘子打理。
罗娘子引着他们到五楼雅阁,装饰精美,安静雅致,视野也好,从此处朝外看,大半个碎玉城一览无余。
“诸位大人光临敝店,是小女子我和店内上下的荣幸。”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罗娘子笑吟吟道:“今日店里有刚到的好酒,今年冬刚酿的,我这就让人给诸位大人取来尝尝。”
吴满刺史常来此处宴客,觉得罗娘子这般是给了自己面子,很是满意,等罗娘子出去了,转头笑着跟大家说道:
“这忘归酒是这玉燕楼的招牌酒,一年里也只有冬天这个时候才有,回甘清列,饮之忘忧,待会儿诸位尝尝,尝尝。”
他这边客气热情,可其他几位都是神色淡淡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
靠窗临坐的武七更是连他说什么都没听见,手里捏着那支刺客射过来的□□思索。
那刺客什么时候进的碎玉城?
进碎玉城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杀一个无名的卖货郎?是偶然碰上还是蓄意为之?
还有这□□制作,她凝神看手里的箭。
前朝《六典》卷16《卫尉宗正寺》载:“箭之制有四:一曰竹箭,二曰木箭,三曰兵箭,四曰□□。竹箭以竹为笴,诸箭亦通用;木箭以木为笴,唯利射猎;兵箭刚镞而长,用之射甲;□□皮羽而短,用之陷坚也。”
大周自元德三年始,军中所用制箭皆改为用钢镞,三角沟槽,锋利无比,百米外可射穿敌人甲胄。每次成批箭制作完成之后,都会由统军司专人发往各地军营,从不假手外人。
可今日,她却在这刺客手里拿到了军中制箭。
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复杂,武七无心再坐下去,不放心萧羽一个人在那里看着,想要亲自去现场再做勘验。正在此时,酒楼里的小二端着菜肴和酒进来,将其全部摆上桌,吴满吴大人殷勤替几位斟满酒。
武七本无心饮酒,奈何不好直接驳吴太守的面子,只得喝了。一杯酒下肚,酒香瞬间盈满唇齿之间,清列回甘,意犹未尽。
虽然她在碎玉城多年,也与将士们一起喝过许多酒,却从未喝过这什么忘归酒,没想到竟然还很不错。她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只是这一倒,旁边何公公说话了。
“七娘。”
何公公侧身低声劝道:“酒虽好,喝多了伤身。”
武七知何公公是担心自己,刚要说不碍事,不曾想一旁的李慕凉开了口:
“这酒性温,乃是用大漠里的刺梨酿做,天凉之时多喝点也没有问题。”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那道炙羊肉:“若是配点炙羊肉,味道更佳,何公公也可以尝尝。”
何公公笑着应下,武七夹了一口羊肉吃,不紧不慢点头:
“果然不错。”
接着话音一转,侧头看李慕凉,眼神带着不解:“不过,殿下好像从未来过碎玉城,怎么对这忘归酒如此了解?难不成”
她笑:“殿下之前来过碎玉城?”
李慕凉神色不变,喝了一杯酒:
“七年前,这玉燕楼初成,那年本王偶至此处,有幸喝过此酒。”
七年前?
武七细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印象。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是碎玉城衙门的仵作。
“刺史大人,勘验结果出来了。”毕恭毕敬道。
“进来回话。”
吴刺史偷偷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人叫进来。那仵作三十出头模样,身材矮小,胡子拉碴,还有点喘气,应该是匆忙赶过来的。
看屋内几位大人各个注视着他,他一时有些腿肚子转筋,哆嗦着将勘验结果和调查结果一一如实汇报。
那卖货郎确实是被那个刺客所杀,从前一刀穿心毙命,干净利索。至于那刺客,是位铁勒族人,二十出头年纪,身上除了一把刀和两支箭,没有其他线索。
“碎玉城连接关内外货运长道,城内各族之人都有,本不稀奇,只是,只是”那仵作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吴满催促。
“只是铁勒族多年前与戎族人大战了一次,伤亡惨重,最后都逃到了西北深处,这几年倒是很少在碎玉城内见过他们。近日忽然又进了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有些话哪里轮得上他说。只是这事,实在是有些古怪。他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有些讪讪,低着头不敢抬。
武七问他:“这铁勒人身上带着长刀和□□,又是如何平安无事进得了碎玉城的?”
“这,这小人就不知了”仵作身子又往下躬了一些,快要趴到了地上。
作为碎玉城太守的吴满脸色有点难看,勉强陪着笑说道:
“这个,这个是有些奇怪,想必还有其他隐情,本官这就安排人细查。”
武七手心握着那支箭,想起那倒在暗巷里的卖货郎的惨状,默了良久,没有再问。
仵作被问完话出去后,屋内所有人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闲聊了几句便散了宴席。
武七亲自送何公公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也正准备离开,被还未走的李慕凉叫住。
“武将军。”
武七调转马头,黑夜里弯月净雪,李慕凉背手立于油青马车旁,其身如松,其影如云。
“今日,将军似乎对本王意见很大。”
武七看了一眼何公公已经远去的马车,没有否认,凉凉夜色里嘴角抿起:“那铁勒人,原可以留下活口。”
说完,不等李慕凉再说什么,策马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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