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安愿伸手把几缕发丝拢到耳后,从荆复洲嘴里拿下来的烟还夹在她指间,星星点点的红色,让她觉得手指微微发烫。
她舔舔唇,把那截烟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住,辛辣的气息还是钻进鼻腔让她皱起了眉。荆复洲没说话,就只是这么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风忽然大起来,安愿拿掉烟头,皱着眉咳嗽了几声。荆复洲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拍拍她的背:“不会抽就说不会。”
“想尝尝。”安愿捂着胸口,偏头看他。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天台上,脚下是一片繁华的都市夜景。荆复洲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我小时候,每年除夕的零点都会许愿。”
“许愿?”这个词太童话,用在荆复洲身上稍显违和,他倒是没觉得,轻轻点头:“嗯,每年都许愿。”
那时候许的是什么样的愿望呢?大抵是,跟姐姐都能过上好日子。他的眼神暗了暗,听到安愿轻声问:“那,实现了吗?”
“大概实现了吧。”
“那我今年是不是也该许个愿?”安愿微笑,脸上带了点少女的天真。荆复洲定定看她,良久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安愿转了个身,靠着栏杆,貌似不经意的看他:“我听到他们叫你阿檀。”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荆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荆复洲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后来自己出来做生意,改了名字。他们有的人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安愿歪着头看他。
她不说话,但眼神里都是好奇,荆复洲笑笑,今夜的他比平时温和坦诚很多:“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山海经里面记载过一座山,叫复州山。山上长着檀树,南坡有很多的黄金。我那时候大概想发财想疯了,就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又觉得没有三点水的州格局太小,加了三点水。”
他说完眯着眼睛看她:“怎么这个眼神?”
高中时候,程祈曾经送过安愿一本山海经,很凑巧的,她看到过荆复洲描述的这座山。只不过他只说了一半,“我没记错的话,山海经里还记载着,复州山上有一种鸟,飞到哪里,就预示着哪里会有瘟疫发生。”安愿说完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名字很不吉利。
荆复洲却是笑起来:“所以沾了我的人,可能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秘密在这个夜晚呼之欲出,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沉稳而有力,脸色却不受控制的渐渐苍白下来。果然,下一秒荆复洲就凝视着她的眼睛问出了她最害怕的问题:“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这个除夕让她明白,她百般心机想要接近的男人,原来一直都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却猫逗老鼠一样陪着她玩。他还知道什么?他不可能再知道什么了,如果真的暴露,安愿绝不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定了定心神,安愿平静的回应他锐利的目光,带着点暧昧的自信:“过了今年,说不定就会变成你缠着我。”
荆复洲蹙眉,半晌,把头偏开:“安愿,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话,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坦诚,门就在前方,推开了走出去,那她还是那个穷困却骄傲的学生,这世界也许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但从来,跟她无关。可如果,她不肯走,那之后的一切,就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内疚愧怍。
此时的安愿当然不知道,荆复洲心里早已把她当做旗子,酝酿了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她只是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很近又很远。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她像一只夜里盛开的花,凭栏站立,笑容慵懒:“我走了的话,你会舍不得我。”
荆复洲深深地看着她。
夜是不是已经深了,风又大起来。高速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世界上这一秒又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出生。那都是别人的事,可这些别人的事构成了这个烟火人间。安愿仰着头,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也有着不可忽视的英雄主义情节。
眼前的男人却忽然欺近,在安愿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的手掌箍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属于荆复洲的浓烈气息铺天盖地,他迫使她抬起下巴,将她整个人抵在栏杆上,在安愿的腰撞上栏杆的瞬间,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烟草气息像是烙进了他的灵魂,即便吹了这么久的风,唇齿相触的瞬间依旧带着辛辣。安愿的腰被顶在栏杆上,凸起的铁质围栏在荆复洲的压迫下仿佛要嵌进她的腰里,隔着晚礼服还是让她觉得火辣辣的疼。她像是被猎人围困在包围圈里的麋鹿,枪口对着她的脑袋,进退无路。
他撞上来的时候太急切,牙齿磕碰,有淡淡血腥味在口腔扩散。安愿微睁着眼,拳头攥紧,心尖都带着颤。他并不打算退开,像是一只终于捕捉到猎物的猛兽,慢条斯理的折磨啃咬。安愿的嘴唇跟他想象中很相似,却又不同。相似的是那凉丝丝的甜,不同的是她带着惊慌的青涩挣扎。荆复洲把手收紧,那具温软的身体便紧紧与他相贴,若不是安愿的拳头还紧握着,旁人看了大概会真的觉得,这对眷侣亲密无间。
他的吻绵长而不留余地,是轻微的撕咬和温柔的含吮。那只原本固定在她后颈的手也渐渐上移,探入到她的发丝里去。风有些冷,安愿却觉得周身发热,在他舌尖抵住她上颚的瞬间,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抓紧了他的衣领。
亲吻深入,连带着灵魂的颤抖。僵硬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贴合着他的轮廓,靠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离开她,喘息着抵住她的额头。
安愿站立不稳,被他拥紧。
空气里有许久的沉默,安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无法思考。她要冷静的去面对这样的局面,这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当他的侵略步步逼近,她原来还是会心悸。
抓着荆复洲的手臂,安愿勉强站稳,脱离他的束缚。她又回到了那个冷清的样子,手背在唇上抹了抹,眼神讥诮:“荆复洲,你总是看轻我。”
也许是刚刚那样亲密的缠吻过,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和很多,不再像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盛气凌人的锋利:“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
那双细长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她就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叹息着低下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我不是兰晓,不是你喜欢的那些有各种花名的女人。你如果选了我,就不要再去鼓楼。”
荆复洲没说话,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伸手递给她:“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你先去休息。”
是这家会所的房卡,金色设计,辉煌奢靡,房门数字写着的是“1502”。安愿没有接,静静看他:“你住哪个房间?”
“你隔壁。”不知怎么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摊手,那房卡落在她的掌心。安愿不知危险将至,转身准备下楼,没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荆复洲在后面叫她:“安愿。”
回头,他迈大步朝她走过来,把一把精致的□□塞进她的手里:“这边人多又杂,你拿着防身。”
天台上空空荡荡,他的话被风一吹,显得轻飘飘的。安愿低下头,□□的刀柄上花纹繁复精细,光泽细腻,一看就是崭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荆复洲会忽然买把刀送给她,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空旷的天台,是她杀了他的最好机会。
握紧了手里的刀,她定定的看向荆复洲,后者已经转了身,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抽烟。如果这一刻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刀尖埋进他的心脏,一切就都结束了。那股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安愿深吸口气,缓缓朝着他走过去。
高速上有车辆经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忽然有车猛然刹住,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这声音像是一阵警铃,让安愿猛地清醒了过来。她不能杀他,没有名目,没有证据,楼下全都是他的人,她就算侥幸跑了出去,也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被追杀的命运。法律在保护你的同时,也约束着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迈出去的脚缓缓收回,带着巨大的不甘心,安愿转身下楼。
正厅里依旧热闹,荆冉在这样的热闹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安愿的背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她目光一顿,又淡淡的收回来。
一支烟的功夫,荆复洲下楼来到正厅。薛老正跟一群人聊天,那些人看起来恭恭敬敬的样子,说的无非是一些谄媚的话。他没有兴趣,只看了一眼便朝着荆冉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去哪了?”荆冉看看他嘴角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口红,把面巾纸递过去。
“随便走走。”荆复洲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女孩呢?刚刚涛子说你今天带她一起来的。”
“……先让她回房间了。”荆复洲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荆冉:“你今晚就走,别在这住,也别回家,用涛子之前给过你的身份证随便找个酒店住一夜,等我电话。”
荆冉一愣:“怎么了?”
“你不用管。”荆复洲交代完,起身去薛老那边。不远处的阿洋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跟涛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上前去:“荆姐,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这就走吧?”
“你们想干嘛?”荆冉仰起头,那张跟荆复洲七分相像的面孔一旦严肃起来,气势丝毫不输她的弟弟。涛子见状赶快上前来打圆场,笑嘻嘻的:“荆姐您看您这是干嘛呢,洲哥都安排的好好的了,您只管放心走,我用我的脑袋跟您保证绝对没事,有我们在,洲哥那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荆冉还想问,阿洋和涛子却都露出一脸为难。他们也是听命办事,荆冉没办法,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跟薛老说一声,咱们就走。”
“哎,好嘞。”涛子应了一声。
姐弟连心,荆复洲这几年的心思,荆冉多少知道一点。他们的童年拜母亲所赐,在继父的打压下过的胆战心惊,薛老是金三角地区最大的帮派头目,荆复洲会走上今天这条路,只不过是为了能在他面前争取到平等的人权。时间久了,荆复洲有了足够的资本,童年时候的伤痛加上如今利益的诱惑,足够让他想办法除掉薛老。
论能力,他绝对不输,可是不能服众。人人都觉得薛老是荆复洲的继父,他的发迹源于他的一手提拔。薛老如果没有理由的倒下去,荆复洲要面对的东西很多,且都不利于他。也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安愿出现。
带安愿来参加除夕聚会,是薛老电话里的意思,荆复洲当然明白这个老人打了什么主意,安愿那样的女孩,在这个圈子里太少见了。佯装不知,他把安愿带过来,就像带着自己的女人,在人前走过一遭。
他要演的是借刀杀人,安愿是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他能猜到后面的走向,倒不是相信安愿,而是相信安愿那颗不肯屈就的心。他在天台给过她机会,她没有走,那之后的每一步,她都得跟他一起往地狱里去。
最终万事俱备。
荆冉跟薛老打过了招呼,扯了荆复洲的袖子把他带出来。她还没有想通他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知道今晚势必不会安宁。仰着头,她觉得心里惶然:“阿檀,现在我们都过得很好,有些事别太较真。”
“知道。”荆复洲浅笑,带着安慰:“你放心吧。”
“我不放心,那个女孩是不是也被你卷进来了?阿檀,到此为止吧,我害怕。”
荆复洲看见她眼里深切的恐惧,微微叹息着,他伸手轻轻拥住她:“姐,你怎么还是看不明白,今天我不杀了薛老,总有一天他会除掉我。什么都讲究先下手为强,我这条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一步更不能走错。”
“……可是阿檀,我不希望你再……”
“贩卖□□超过五十克就是死刑。”荆复洲打断她:“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活的更好一点呢?杯子里装一次脏水,就再也不能装清水了,姐你也该明白的。”
他放开她,对不远处的阿洋使了个眼色,阿洋会意,上前来吧荆冉请走。墙上的钟表快要到十二点了,守岁之后,血夜便会拉开帷幕。
恍惚间,荆复洲猜想,安愿在房间里会不会许愿呢。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会了。时间让他明白,他如今的地位并不是单单凭借每年除夕那一句虔诚的祈祷,而是他真真正正用命换来的。
天地不仁,他又何必去相信,去敬畏。
手里还有一张房卡,上面的数字,也是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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