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愿是因为肩膀上的痛楚而醒来的,最初的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去年,右肩部位是被子弹穿透的伤。神智慢慢回笼,这痛又显出了些不同,丝丝缕缕的疼浮于表面,却像是被人扯住了少量发丝,拉扯着疼的人心烦意乱。
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帘半遮半掩,只看得到外面阴沉的天气。她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却不知道这会儿到底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六点。烧已经退了,身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一层黏糊糊的汗。安愿起初以为肩膀的疼痛是幻觉,抬起左手,抚上那块疤,却又觉得哪里不一样。撑着迷迷糊糊的脑子,安愿坐起身,随着她的动作,脚踝上的铁链发出轻微响动。
她静静的看着那条铁链,看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下床。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一杯水,也不知道摆了多久,安愿倒是没介意的样子,拿起杯子送到嘴边,仰头的同时,穿衣镜前映出她的样子,形销骨立,苍白瘦弱,只在右肩的位置,如同被人画上了神秘的图腾。
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安愿眼神微微摇晃,吞咽下最后一口水,才走到镜子前面去。待到走近了,轻微近视的眼睛才看清了,原本横亘着疤痕的位置此时是一个字,虽然在字上面做了一定的艺术加工,还是不难看出,那是一个“檀”字。
“檀”字在古时候,有“情郎”的寓意,成语中也有檀郎谢女的说法。这也是安愿当初不肯将他的名字刻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层原因。这世上谁都可能是她未来的情郎,只荆复洲不能,哪怕他想让她看到的,是当初那个不染尘埃的荆檀。手指在那个字上慢慢抚摸着,安愿眉头蹙紧,抿着唇,走去门口。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愤怒的,甚至是歇斯底里的,那是她的身体,凭什么要落在别人手里被控制被支配。可眼睛垂下去,安愿发觉自己内心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脚上的铁链只能够让她在屋内自由活动,出了房门就不够长了。她站在房门口,有陌生女人朝着她看过来,又被她的眼神瞪回去。屋内所有尖锐物品都被收走,她其实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把刀而已,哪怕掉一块肉,也是要把荆复洲的名字从自己身上连根拔去的。
也是因为出了门,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晚上六点。平日里,鼓楼的女人不可能起的这么早。也许是她的举动惊到了旁人,没多久,周凛便快步走了上来。
“醒了?”周凛皱了皱眉:“这窗户都开着,穿堂风大,你进屋去。”
“周医生,这是你刻的?”安愿转过身,迎向他的目光冰冷且咄咄逼人。周凛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给你做了局部麻醉,这也是洲哥的意思。”
“洲哥说什么时候要我的命?您能不能帮我催催他?”安愿靠在门框上,之前发烧的后遗症让她此时双腿发虚。周凛抿了抿唇,似乎在压抑什么,门口的位置并没有摄像头,但这不代表一切就不在荆复洲的掌控之内。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周凛笑了笑,礼貌而友善:“安小姐别乱想了,洲哥是真的喜欢你,他一开始给了你活路,以后就更舍不得要你的命。”
“哦,那我还要谢谢他了?”安愿斜睨着他,这男人斯文的很,内里其实也不过是荆复洲的一条走狗。她懒得跟他再多说什么,伸手:“给我把刀,或者你现在就帮我把纹身洗下去。”
周凛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安小姐,除去一切外在条件,洲哥现在恐怕是这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
“巧了,”安愿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拎着的医药箱上,“他也是这世界上我唯一恨着的人。”
周凛眉头蹙得更紧,带着怀疑和审视去打量她。或者说,他早已打量她很久了,从那时候她带着枪伤进了医院,他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揣摩和打量。可最终还是没有冒险,他后退一步,礼貌的把医药箱护在身后,她完全够不到的地方:“洲哥晚些会回来,这些事你跟他说,可别为难我了。”
他说着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男人走路时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走的小心翼翼。安愿脸上的笑容垮下来,转头看向旁边一个打刚才就看热闹的女人,那女人被她的目光直直逼视着,略微尴尬的笑了笑:“你叫安愿?”
安愿抬了抬脚,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她似乎是想往前再走几步,但是困于脚下的束缚,只是这么抬了抬,并没有离开原位。搭话的女人了然,又说道:“我叫茉莉。”
还是以往的样子,鼓楼女人都是花名。安愿靠着门框,有些疲惫的样子,却不是萎靡的弓腰驼背。她任何时候都是微微挺直脊背的,即便现在脚上拴着畜生一样的链子,眼里还带着点倨傲。回应了一个微笑,安愿觉得自己应该在鼓楼有一个朋友的,一个可以利用,或者合作的朋友:“你的本名是什么?”
茉莉也笑,她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这么笑起来就更显得人畜无害:“这种地方要本名也没什么用的。”
“你多大了?”安愿的脸色柔和一些,她猜测茉莉可能比她还要小,恐怕自她之后,荆复洲口味大变,现在放眼整个鼓楼,都没有看上去超二十五岁的。茉莉张了张嘴刚要回答,眼神忽然往后一偏,神色也跟着换了:“洲哥——”
安愿身子一顿,转了半个身子过去,却没有像茉莉那样跟他打招呼,就这么散漫的扫了一眼,她继续自己刚刚的问题,看向脸色有些慌乱紧张的茉莉:“问你呢,多大了?”
只一眼,荆复洲就知道,以往的那个安愿活过来了。
茉莉支吾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拿眼神去看荆复洲。安愿笑了笑,没有为难,但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她大病初愈,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其实早就觉得冷汗从后背一层一层的发出来,茉莉并不如她想象中聪敏机灵,这个朋友也就没有交的必要了。
安愿回身进屋,脚上的铁链拖着地,声音落进荆复洲耳朵里。他看了茉莉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安愿走进去。房门被关上,茉莉愣愣的看着门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房门自身后合上,安愿就站在门边,荆复洲一进来,两个人的距离便被无限拉近。她靠着墙壁,稍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脸色奇差。等那种虚脱的感觉过去了,这才再次抬脚。
荆复洲却在她身侧拦了一把,手掌撑在墙壁上,刚好阻断她的前路。安愿下巴的线条绷紧了,却没说话,更没看他,转了个身,打算从另一边走。
他伸出另一只胳膊,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里。
安愿背靠着墙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从她被带回来,短短几天时间,发生的一切宛如噩梦。他气不过想要报复回来,那她认了,只是尚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被他踩到脚底下去。
抚摸着安愿的头发,荆复洲今天的眼神很温柔,他缓慢的凑过来,用自己的眼皮贴了贴她的额头,感受到了正常的温度,嘴角就翘起来:“唔,终于退烧了。晚饭吃了没有?我让他们做点清淡的送上来。”
“我不饿,我想睡觉,你得让开。”安愿低下头,懒得再看他。这个角度她的眼神刚好落在他的衬衫扣子上,他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有系,微敞着露出锁骨和下面的肌肤。荆复洲没有很多的肌肉,但肌理线条匀称,这么伸着手把胳膊绷紧了,也能从衬衫上看到男人手臂的力量美。安愿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见身前男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再度抬头:“你想干什么?”
“让你吃晚饭。”他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
眼神角力,她眼角眉梢冷淡疏离,细长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他也淡然的看着她,褐色瞳孔幽深难测。吃晚饭并不值得他们如此剑拔弩张,况且对于安愿来说并没有坏处,他现在弄死她何其容易,总不会搞下毒那样不入流的手段。于是最终是她妥协,首先避开眼睛,望向自己的脚,却不忘提出自己的条件:“那你把这个给我解开。”
荆复洲答应的很痛快,打开门吩咐了一句,又转身在她面前弯下腰。这是一个不设防的动作,他的后脑完全暴露在她面前,要是这时候她随便拿点什么东西砸过去,他不死也大概会脑震荡。安愿胡乱想着,转头看了看手边,空荡荡的屋子,墙角连个花瓶都没有。
随着荆复洲起身,脚上没有了铁链的束缚,安愿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悠悠的走到床边坐下。晚饭大概早就准备好,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有人送上来,安愿起身走到桌边,抬头却发现荆复洲在她对面坐下。
她一愣:“你干嘛?”
荆复洲神色泰然:“一起吃晚饭。”
照顾着她刚刚退烧,菜色都很清淡,安愿没有多少食欲,但想到以后大约也是这么个活法,总得活下去,也就勉强自己喝了满满一碗粥。她摸不准荆复洲的想法,只觉得这温柔更像是暴虐到来的信号,就像他之前带自己去见许久昌,也在前面铺垫了那么久。他喜欢看她失望,看她错愕,看她因他崩溃激动,可她偏不,安愿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在乎。
他今晚也许真的很闲,吃完了晚饭后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看电视。他们之间很少交流,电视里的人嘻嘻哈哈,安愿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忽然好奇一件事,当荆复洲进入房间的时候,房间里的监控器,还会是开着的吗?
她想着就朝那监控器看过去,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荆复洲声音清晰却温和:“开着的。”
安愿把目光收回来,又落到电视上去。
时间晃过了十点,安愿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明显没什么看下去的心思。假装打了个呵欠,她在暗示荆复洲走,虽然她一丝困意都没有。
身边一直靠坐在床边的人动了动,安愿以为他是要离开,却没料到他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轻轻亲吻她的头发,像是夫妻夜晚准备睡下之前的温存甜蜜:“去洗澡。”
“你不走吗?”安愿皱眉。
荆复洲放开她,轻轻地笑:“你进去洗澡,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散漫,明显只是随口一说,不具有任何值得人信任的成分。但安愿没办法去让他保证什么,那做法更像男女之间的娇嗔推拉。她细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浴室里去,玻璃门关上的时候,她看见荆复洲抱着双臂朝她微笑。
不知怎么的,安愿觉得毛骨悚然。
浴室里气温比外面要高,安愿醒来时身上都是汗,这会儿是真的想好好洗个澡。脱掉衣服,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肩膀的地方那么清晰的刻着别人的名字。安愿偏过头,不想再看,抬脚跨进浴缸里。
浴室门是没有锁的,荆复洲从磨砂玻璃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心里那种丝丝缕缕的痒又来了,床脚堆着她之前换下来的睡裙,荆复洲摸出一根烟,点燃以后慢慢的抽。等到一根烟都抽完了,他才伸手捞起睡衣,大步走到浴室门边。
玻璃门甫一推开,便有暖洋洋的水汽打在他脸上。安愿听到声音回了头,身体都隐藏在浴缸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隔着距离,她觉得荆复洲大概看不出自己眼里的鄙夷,可接下来,略带嘲讽的语气却出卖了她自己:“你不是说要走了?”
“给你送睡衣。”荆复洲扬了扬手里的黑色裙子。
安愿眼神不变,水面有一丝波动,她的手从浴缸边缘伸出来,湿漉漉的,沾着点泡沫,半截胳膊上还挂着水,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给我。”
荆复洲没有动,依旧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门口。安愿眉头皱的更紧,还未等她说什么,忽然听到荆复洲低沉的声音:“你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给你穿上。”
安愿望向他的眼睛,瞳孔里暗潮涌动。她的手还垂在外面,水珠从指尖落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她脸颊边上带着点些微的红。荆复洲觉得这时候的安愿很漂亮,比平日里都要妩媚动人,那两抹红让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将她送上高.潮的时候。
其实也并没有很久。
心痒难耐,所以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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