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酒香与肉香远远传来。
顶云说:“父尊和母后特地为你设宴接风。还不过去谢恩?”
青葵凝目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群魔落座,觥筹交错,正是酒酣心开之时。魔尊和魔后高踞上座,不时低声说话。
青葵疾步上前,也没办法,只得拜倒:“离光氏……夜昙,见过魔尊、魔后。”
她一上前,群魔都安静下来。魔尊打量她半晌,说:“抬起头来。”
青葵只得缓慢抬头,眼前……就是魔尊了。谁能想到自己晨间还等着被迎入天界,几个时辰之后,竟在此处。自己在此,不知夜昙如何。
她勉强让自己不颤抖,眼前的魔尊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鹰鼻鹞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握酒樽端详青葵,目光仿佛都带着血腥气,许久方淡淡说:“离光氏说你出身不祥,今日本尊亲眼一见,倒是貌秀而端庄,不似传闻。”
他声音还算是和风细雨,但总听得人心中发寒。青葵知道,只要稍有差池,身边这些魔族就会变成恶狼,将自己撕成粉碎。而且说不定连整个离光氏都会被自己连累。
魔族杀人,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
她说:“回魔尊,夜昙虽然出生时天现恶兆,但父王仁慈,并未疏于教导。只是平时极少走动而已。”
谁知她话音刚落,周围却一片哄笑:“仁慈?哈哈哈哈。”
魔尊显然也不满意这个答复,他沉声说:“你既入我魔界,便要改正恶习,凡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之风,莫要带入晨昏道。”
青葵成长至今,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不留任何颜面。她垂下眼睫:“是。”
魔尊出言如刀,倒是他旁边的魔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气。
“她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到底只是个孩子,魔尊何必如此严厉。”她伸出手,黑色的戒指在晨昏道半边光明的映照下盈盈有光,“夜昙公主莫怕,且到本宫这里来。”
她生得一张温柔面孔,纵然珠围翠绕,却仍令人觉得和善可亲。
青葵叩谢之后,搭手上去。魔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这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要太过拘束。”
青葵怎么可能不拘束?却是不敢多说,只得再次施礼答谢。魔后扬声说:“好了,夜昙公主已至,开席吧。”
两边有乐师奏乐,美人舞剑。魔仆捧着菜肴穿梭席间。
青葵就坐在魔后身边,传闻中魔族粗野狂放、重武嗜杀,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魔后体贴地给她挟了菜,青葵偷偷扫了一眼,席间两位皇子都在,却不见嘲风。她对嘲风并无好感,但三位皇子为何独独不见他?
魔后含笑,将座上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这是大殿下乌玳,他年纪虽轻,然而骁勇善战,斩获敌首最多,是我们魔族第一勇士。可惜其生母红颜早逝。”她语气中的自豪与哀思都恰到好处,像是介绍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青葵向乌玳见礼,乌玳不喜欢这样柔弱且多礼的凡间女子,并不理会。
魔后又说:“这是二殿下顶云,由本宫所出,顽劣惯了。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打打下手。武艺修为比不得他大哥,不成什么气候。”她说这话时,虽然看似贬低,但内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魔尊身边,这句话既点到了魔尊对他的宠爱,也更指明了未来储君的方向。青葵向顶云行礼,顶云待她却也并不热情,只是敷衍地举了举酒盏。
魔后顿了顿,青葵有心,自然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皇子了。果然,魔后指了指末座,苦笑着说:“那边是三殿下嘲风,由魔妃雪倾心……”
她话音未落,魔尊面色由晴转阴:“好了!”
魔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也罢,久了你自然会熟悉。”
席间,乌玳说:“父尊,今日宴上,设了什么彩头?”
青葵一愣——不是酒宴吗?怎么还设彩头?
其他魔族却似乎早习以为常,魔尊说:“前些日子,本尊捕获一只魔兽裂天兕!此兽凶猛非常,本尊就拿出来作今日宴上之注。在座所有人,谁能胜出,谁就能将此兽带回去,训为坐骑!”
席间顿时一阵欢呼。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参加比斗。青葵敛裾坐在几案旁,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逼近。
她还未反应,黑影如水,不偏不倚泼了她半边脸。她定睛一看,只见茶水中洇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盏血茶。
她抬手擦脸,手背一片腥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黑甲魔将微微拱手:“青葵公主,失礼了。”
这道歉,轻描淡写,毫无诚意。青葵闻声看过去,只见与他对战的魔族已经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不过一个接风宴,也可以闹出人命吗?
青葵下意识起身,快步上前。她在受伤的魔族身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把脉。周围魔族顿时都停下比斗,狐疑地看她。
晨昏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末席,谷海潮轻声问:“她在做什么?”
嘲风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青葵自腰间掏出十二根金针,快速封住了地上魔族的穴道。然后她自袖中掏出药瓶,撕掉一块裙角,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动作极为利落,旁边,二皇子顶云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青葵说:“他肺腑皆为气劲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救治?!”魔族哗然。
魔尊似乎也意外:“你修医道?”
青葵说:“我……略懂医术。”
谷海潮都捂住了眼睛,果然只听砰地一声响,魔尊重重搁下酒樽。青葵一头雾水。魔后赶紧说:“夜昙,魔族一向以勇为荣。身为战士,自当披荆斩棘、浴血而行。鲜血伤疤乃是魔族荣耀,何须救治?”
青葵是真的惊住了:“所以……魔族不求医?”
魔尊沉喝:“我魔族战士,钢浇铁铸,岂会懦弱求医?”
他们居然以求医为耻?
青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地上,被她救治的魔族挣扎着站起来,竟生生用双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在喷薄而出的鲜血中,他仰天长啸,直至血尽力竭而亡。
“好!”魔尊举樽,以酒浇地。诸魔登时兴致更高,比斗继续。
这是一群疯子吗?!
青葵这样好的脾性,也第一次无言。她呆立在流血的尸身旁边,身上血迹斑斑,周围魔族投来的目光,满含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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