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一个雪球砸在了徐麟的后脑勺上。
他转过脸,看着站在雪堆上的小女孩,立刻憋着嘴,作势要哭。
站在雪堆上的女孩儿穿着大红色的袄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原本还是一脸得意的她,看到徐麟要掉泪珠子了,顿时慌了神,赶紧从雪堆上跳下来,结果一个落地不稳,摔了个狗啃泥,也幸亏下面是厚厚的积雪,否则非得摔掉两颗门牙。
望着女孩狼狈的模样,徐麟也不哭了,反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这下轮到女孩哭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徐老三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便立刻走到跟前,对着徐麟的屁股就踢了两下。ъìQυGΕtV.℃ǒΜ
“混小子,又欺负妞妞!”
被踢了两下屁股的徐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顿时哭了出来。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他,怎么反倒变成是自己挨揍了呢?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小妞妞,没事吧?”徐老三将小女孩拉起来,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积雪。
小妞妞名叫王知夏,和徐家是邻居,两家关系一向不错,徐麟的父母可能是没有女儿,对小妞妞喜欢得紧,只要是两个孩子发生了矛盾,那挨揍的必然是徐麟。
说起来,王知夏的年纪比起徐麟还要小上两个月,但是小丫头脾气却厉害得很,若是和徐麟发生冲突,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她!
接着,屋子里又传来咳嗽声,徐老三顿时脸色大变,赶紧丢下两个孩子火急火燎地去了。
徐麟还在抹着眼泪,王知夏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走到跟前,伸出手轻轻扒拉了一下徐麟的肩膀。
“好啦,别哭了,是我的错,还不行嘛!”
“我爹在的时候,你咋不说!”徐麟倒是头脑清醒。
王知夏也不傻,翻着白眼道:“这叫什么话!我要是说了,那徐伯伯岂不是觉得我是坏人了?我得让他们觉得,我乖巧懂事嘛!”
“???”徐麟顿时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王知夏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
“你可是男子汉呢,怎么能随便掉眼泪呢!”王知夏认真说道。
“我……我还是个孩子!”徐麟认真说道。
“那你也是男孩子!”
看着徐麟一脸委屈的样子,王知夏哄了半天,最后也是没办法了,伸出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了一个草叠的蝈蝈。
“你不是一直想要嘛!送给你啦!不许哭咯!”
看到那个草蝈蝈,徐麟的眼睛都直了!这可是王知夏的爷爷给她叠的,徐麟也是喜欢许久了。
可当徐麟准备伸出手接过的时候,动作却突然僵住,他看出王知夏眼中的不舍,也想起,王知夏的爷爷叠了这个蝈蝈后没多久,便在家中溘然长逝了。
他收回伸出去的手,横打鼻梁,道:“算啦算啦!我娘说了,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计较……你自己收着吧!”
“哦!那好吧。”王知夏咧着嘴笑了起来,“那我们去挖洞吧!”
“好啊!”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雪地上刨着坑。
突然,徐麟问道:“小妞妞,我爹说,你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其实,我爷爷是死啦!”王知夏突然说道。
“死了?死……是什么?”
“就是,永远都见不到了。”王知夏说道,“如果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还能回来,但是,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永远永远都见不到。”
“那死了……是去哪里呢?”
“是土里,我听人说,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
“那死了就是被土吃了?”徐麟脸色煞白。
“可能是吧!”王知夏显然是要比徐麟知道的多一些,却也……很有限。
徐麟站起身,眺望着远方。
远处的山包,已经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满山的松树、樟树,都被厚实的雪遮盖。
“山上很冷吧?”他下意识说道。
“冷的,很冷啊!”
突然,徐麟又听见屋子里传来娘亲的咳嗽声。
他突然将挖好的雪洞踩塌,大声地吼着:“不要死!也不要被土吃掉,不要那么冷!”
说完,他就气冲冲地走进屋子里。
王知夏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积雪,慢慢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连串的鞭炮声接连炸响,整个小村庄都弥漫着一股硝烟,像是起了一层厚重的雾,又在天地间慢慢升腾。
徐麟捂着耳朵,站在院子里,闻着火药残留的味道。
过了这个年,徐麟已经六岁了。
只是今年,家里却少了一些年味。
他蹲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搓成一个雪球,然后朝着前方扔了出去。
在娘亲的坚持下,徐麟还是走进了学堂,跟着其他孩子摇头晃脑地背着古文。
说来有趣的是,原本还因为“本家”的事训斥过徐老三的那位老先生,对于徐麟却是喜欢得紧。
不为别的,就因为徐麟聪明。
老先生甚至用上了“博闻强识”这四个字来形容徐麟,过年前,老先生还不请自来,专门送来了亲手写的对联,临走时候还摸了摸徐麟的脑袋,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定是个状元之才。
再加上去年,才五岁的徐麟在学堂里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脱口而出了那句“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就是这么一句,便让老先生拍案叫绝,更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徐麟继续念下去,他却呆呆地看着外面,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求而不得的老先生最后也只能感慨这是文曲星的灵光乍现,徐麟的爹娘却已经见怪不怪,从徐麟会说话时便经常这般,常常脱口而出一两句让他们听不懂的怪话,等事后询问,徐麟犹如梦呓般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然而,这些都让徐麟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娘亲的病,越来越重了。
特别是去年开始,娘亲一股脑地给他做了许多件衣服,怕是能穿到十二三岁了。
徐麟想到了许多,却又不敢去想。
最近这两年,他时常跟着徐老三上山采药,药堂的那位老郎中是真的宅心仁厚,也知道徐家家中拮据,便大手一挥,教会他们该采那些药材。
这倒是减轻了徐家一些负担,徐老三那一日还带着徐麟,给老郎中磕了三个响头。
徐老三投桃报李,偶尔多采一些药材,便会让徐麟给老郎中送去,上一次徐麟送药去时,老郎中握着他的手沉默了许久,最后念叨两声好孩子,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包红糖带回家中,让他记得给娘亲熬点红糖水,就当是……
尝尝甜味儿了。
大年初二这一天,娘亲突然不咳了,而是早早起了床,容光焕发,还给徐麟包了一大锅的饺子,然后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毯子,摩挲着徐麟的手。
“麟儿,以后让你爹学着做衣服,别冻着你啊……”她柔声地说。
等到饺子下了锅,她嘴角微微上扬着,念叨着让老先生赞不绝口的“昔去雪如花,今来花如雪”。
她也不知道好在哪,可能让老先生都觉得妙,那一定是好诗句,其实好不好也不重要的,毕竟是她儿子写的。
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再没醒来。
徐老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手里还拿着锅勺,急匆匆跑来,眼睛里噙着泪,慢慢上前,轻轻掖了下毯子,转身将门上红彤彤的对联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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