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寂用温和的语气补了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的怀素狂草。”
谢云嫣一脸生无可恋:“玄寂叔叔……”
李玄寂甚至还微微地笑了一下:“想要多抄几遍吗?”
谢云嫣噔噔噔倒退三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三遍很够了,您放心,我肯定记得特别牢。”
她捏着书,逃似也地跑出去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枝头上的小鸟又在叽叽喳喳地叫唤了,凶得很。
李玄寂思量了片刻,起身出去:“叫赵子默过来,随我去一趟法觉寺。”
燕王以“玄寂”为名,那是他出生之时法觉寺的圆晦大师为他起的法号,他纵横疆场,铁蹄之下亡魂无数,向来铁血铁腕,不敬鬼神、不问佛陀,但见了圆晦大师,却要唤一声“师父”。
李玄寂偶尔会去法觉寺拜见圆晦大师,与今日一般,看过去并无特别之处。
赵子默本来想陪着谢云嫣一起去安信侯府看看,已经出了燕王府大门了,又被叫了回来,心中还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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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信侯温家是长安旧贵,累世功勋,到了这一辈,长房的温煜承了侯爵之位,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一职,处事圆滑周到,颇有人缘。温煜的胞妹在光启帝还是太子之时,就入东宫侍奉,从太子良娣做到如今的温昭仪,高居九嫔之首。说起来,温家也是花团锦簇,让外人羡慕不已的。
安信侯府自然是富贵之所,庭院草木葱郁、屋舍雕梁画栋、游廊曲折连绵,苏氏一回来,就有一大帮仆妇簇拥过来,伺奉着捧着巾帕、拂尘、水瓯等物,一幅奢华做派,又与燕王府的肃穆庄重大不相同。
苏氏慢条斯理地带着谢云嫣一路进来,先去正堂拜见安信侯温煜。
温煜像是要出门的架势,他连看都没看谢云嫣一眼,只微微颔首:“既来了,就好生住下吧。”
而后,他便出去了,从头到尾,谢云嫣连这位温侯爷的脸都没瞧得太清楚。
苏氏神色自若:“侯爷在户部领职,是朝中重臣,事情多,成天总是忙,好在自家人,不很计较这个,明儿得空了,再给你好好安排一顿接风洗尘的宴席。”
谢云嫣赶紧低头:“不敢劳烦母亲和侯爷。”
那天谢云嫣在侯府门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儿正站在旁边,见状“噗嗤”笑了一声,她毕竟年纪小,眉目间那股鄙夷的意思就掩饰得不太好。
苏氏朝那边招了招手:“嘉眉,过来见过你云嫣姐姐。”
温煜膝下有三子两女,唯有温嘉眉是温夫人所出的嫡女,自幼独得宠爱,养成一幅骄纵傲慢的脾气,今天算是好的了,拖拖拉拉地过来,朝谢云嫣敷衍地点了点头:“姐姐好。”
苏氏笑道:“嫣嫣,这是你妹妹嘉眉,她小你一岁,不太懂事,但性子是极好的,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做姐姐的,多让着她点儿。”
谢云嫣一丝不苟地回礼:“是,妹妹大安。”
这边才两相见过,温嘉眉便没了正形,扑到苏氏怀中,扭来扭去蹭着撒娇:“娘,您昨天分明答应要陪我去花蕊阁挑选胭脂水粉,怎么一早上就不见了,我不依,花蕊阁新到的茉莉香粉都要卖完了,我若不能买到,过几天朱姐姐家的赏花宴上,她们姐妹几个都要笑话我了。”
苏氏抚摩着温嘉眉的头脸,满口“心肝肉儿”地哄她:“我的儿,你小小年纪,天生好颜色,听娘的话,我们很不用那些粉儿胭脂,娘带你去宝祥楼看看,若有中意的手镯簪子什么的,随便你买,够你去赏花宴上显摆了。”
苏氏和温嘉眉腻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形态亲昵,大抵天底下的母女都是这样。
谢云嫣羡慕地看着,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多余的局外人,与她们两个格格不入,她有些局促,沉默地向后退了两步。
温嘉眉好像忘了家里刚刚多了一个姐姐出来,她半推半拉地催着苏氏:“我不管,花蕊阁也好、宝祥楼也好,我都要,现在就要,娘陪我去,走啦、走啦。”
苏氏抬起头来,对谢云嫣歉然道:“你看看,你这个妹妹就是这么娇气,这么大的孩子了,还爱黏我,一刻都离不得。”
谢云嫣岂能不识趣,马上乖巧地道:“是,母亲尽管去忙。”
苏氏点头笑道:“你果然是个好孩子,不枉我真心疼你。”
她遂吩咐身边的仆妇:“带谢姑娘去西院后头的梨花阁安顿,那是专门为她备下的房子,昨天才收拾好的,你们几个仔细点,好好伺奉姑娘,切切不可怠慢。”
仆妇们赶紧应下了。
温嘉眉也不待苏氏再说些什么,硬生生地扯着她出去了,临出门前,她还偷偷地回过头来,对着谢云嫣扮了个鬼脸,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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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并没有带温嘉眉出府,她打发了女儿去玩耍,自己去了东院,那是温煜和苏氏住的正房屋子。
早已候在那里的几个婆子丫鬟打开门、掀起帘子:“给夫人请安。”
苏氏进去,果然看见温煜正坐在里面喝茶,他见了妻子,急急站了起来,张口就问:“如何?”
苏氏这淡淡地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按你说的,我把人接回来了,这会儿也安顿好了。”
温煜并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你可曾见到燕王世子?”
苏氏斜了温煜一眼:“侯爷别把话说得太早,那孩子现在还不是世子呢,又或者明天燕王改了主意也说不准。”
温煜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声:“燕王亲口所言,断无更改之理,开宗祠、封世子,大约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赵子默,一个名不经传的乡野小儿,居然能入得了燕王法眼,这一举鲤鱼跃龙门,可见天降运势,半分由不得人。”
他并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男人,想到苏氏和谢知章的女儿,语气不禁酸溜了起来:“带挈着我,还凭空多了一个女儿出来。”
苏氏悻悻然道:“侯爷说这话在刺我的心呢,你当我乐意吗?若不然,照旧给退回去?”
温煜叹气:“燕王亲自上门,和我提了这事,谁敢违逆?那边的意思,是借我们给谢家的女儿抬举一个好出身,如此,我们也能和燕王府联上姻亲,两全其美之策,莫说一个女儿,就是请一个祖宗回来,我们也要笑脸相迎。”
安信侯府固然风光,但若与燕王一比,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温煜自己在户部始终是个侍郎,上不了尚书的正位。而宫中的温昭仪,年岁既长,失了少女颜色,早不为光启帝所宠,不过是依仗着旧日东宫的情分占着九嫔的位置。
难得燕王示好,对温煜来说,不啻于天降阶梯,他自然拼了老命也要攀附上去,女儿的委屈算什么。
苏氏“嗤”了一声:“可不是祖宗吗,这往后要供着、哄着、好生看待着,将来她出嫁了,更是人上人,只有我们巴结她的份儿,还敢嫌弃什么呢。”
温煜忽然转而对苏氏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和我提过,当初谢鹤林临刑前,给他这个孙女儿算过一个命卦,说那孩子天生好命,是难得的福星降世。”
苏氏并不太愿意提及当年事,闻言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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