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寂走得太急了, 带着风,黑色长袍的衣襟翻飞起来,衬得他的身形格外强劲高大。
谢云嫣努力了一下, 还是爬不起来, 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趴在那里, 看着眼前走过来的男人, 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玄寂叔叔。”
她醉得厉害, 脸上宛如抹了胭脂一般, 连眼角都泛起了红晕, 她的眼眸里带着最柔软的春水,腮边泪痕宛然,衣裳的领口微微地敞开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以及下面一片雪白的酥酪。
李玄寂本来已经走到了近前, 不知为何却顿了一下。
他居然不理她?
谢云嫣气得捶地:“玄寂叔叔!”
李玄寂好像叹了一口气,他不敢碰触这个女孩儿的身体,只得俯下身, 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就像揪住一只小鸡, 把她提了起来。
他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眉头皱了起来:“你喝醉了?”
谢云嫣看过去呆呆的,先是如拨浪鼓一般摇头,想了一下, 又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李玄寂神色冷肃, 目光如利剑, 看样子恨不得把她打一顿:“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后面的衣服被人扯着, 谢云嫣的胸口勒得难受, 心跳得更急促了,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达出来,她不安地扭着腰肢,朝李玄寂伸出了手:“我难受……”
李玄寂怔了一下,手掌似乎失去了力道,抓不住她。
谢云嫣趁机凑了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雄性的气息,霸道强烈,让人想起铁马金戈、赤血狼烟,但那其中混合着白檀香的味道,宁静深远,又让人想起空山寂寥、彼岸梵音。
狂野和沉寂的感觉交错在一起,令人迷失,她闻过这种味道,在那个遥远的梦里。
谢云嫣踮起脚,她的手攀上李玄寂的肩膀,他为什么要生得那么高呢,险些够不着,她在心底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仰起了脸。
李玄寂那么沉稳冷峻的人,此时却僵硬住了,他进退不得,只能沉下脸,怒道:“嫣嫣,不要胡闹!”
他叫她“嫣嫣”,这还是第一次呢,谢云嫣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烈焰焚烧身体,血液在激烈地奔涌,强烈的欲望几乎要把她淹死,她是溺水的人,而他是浮木,只有他能救她性命。
“玄寂叔叔……”她的舌头被自己咬破了,说起话来有点含糊,显得格外柔软,就像是月光下燕子的呢喃。
他想后退,两脚却死死地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她的脸凑了过来,在他的眼前放大,面若胭脂,樱唇流朱,似有一片红霞扑向李玄寂,叫他不知从何抵挡。
但是,李玄寂实在比谢云嫣高了太多,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够着他的下巴。
她不高兴起来,使劲蹦达了一下。
她的嘴唇似乎蹭过他的下巴,又似乎没有触及,或许,那只是她呵出的气息,带着少女甜美而柔软的味道。
那是蝴蝶的翅膀在石头上拂过,是轻盈的云朵在山峰上掠过,一切都没有痕迹。
“嫣嫣!”被冒犯的燕王殿下仿佛震怒,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他又一次揪住谢云嫣的后衣领,把她拎开,只是这次他的手有些发抖,大约是气的。
被嫌弃了,真叫人难过。
谢云嫣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朝着李玄寂伸出手,喃喃地叫他:“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
李玄寂看见了她嘴角沁出来的血丝,他倏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受伤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王一怒,能令鬼神辟易,他的气势扑面而来,宛如风火雷霆,谢云嫣被生生地吓住了,呆滞在当场,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很美,那样睁得圆溜溜的,望着人的时候,仿佛透明的月光弥漫过来,把人湮没,无从抗拒。
李玄寂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消一眼,就是灭顶。
不能再看。
李玄寂的手伸了过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谢云嫣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晕了过去。
她好像又闻到了白檀香的味道,绕在鼻尖,随她入梦。
——————————
梦外是七月流火,梦里却是腊月飘雪。
此身在梦中,谢云嫣分不清是耶非耶,因为她已经醉了。
红泥小炉架在案上,里面盛着桂花酿,小火温酒,上面浮起了一层绿蚁。
花厅的四个角落摆着紫铜错金火盆,银丝乌木炭烧得正旺,花厅铺着地榻,中间堆了一大片白毫貂绒毯子,人在其中,暖意融融,不知隆冬。
外头的雪下得很大,从窗户望出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树枝瘦了、屋檐厚了、远处的回廊隐没在雪里,若断若续。
这时节,偎着炉子,饮酒赏雪,正是风雅情趣,谢云嫣是个惯会享受的人,她坐在地榻上,靠着软枕,自斟自饮,喝得醉意朦胧,以至于李玄寂进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犯迷糊。
“王爷。”周围的奴婢们俯身垂首。
李玄寂的手略略抬起,奴婢们知道这是王爷有话要和谢云嫣说的意思,马上退到了隔间的屏风外面去。
“玄寂叔叔。”谢云嫣想要起身相迎,但酒劲上来,手脚不听使唤,爬了几下没爬起来,干脆无赖起来,软绵绵地坐在那里,朝李玄寂举杯一敬,“一起喝酒吗?”
或许是外面的天太冷了,李玄寂夹着一身风雪而来,连屋里温暖的热气都无法将他融化,他立在那里,眉眼冷峻,如绝壁上的苍松。
谢云嫣这两年和李玄寂已经有些生疏了,但此时她喝醉了,胆子特别大,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活泼淘气的时候,嘀嘀咕咕地道:“您为什么又板着脸?凶巴巴的,很不好看。”
李玄寂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外头的下着那么大的雪,子默在门外站了一个时辰,你为何不肯见他一面?”
谢云嫣“嗤”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要找父亲哭诉,他可真有出息。”她放下酒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别提那个人,多没意思。”
李玄寂沉默了一下。
红泥小炉里的桂花酿“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炭木在火盆里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窗外有雪,簌簌落下。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良久,李玄寂又再度出声:“你既然不肯再原谅子默,那也不必拘泥往事,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早和你说过,长安城中还有众多大好儿郎,你多出去走走,总会遇到情投意合的人。”
谢云嫣听得眉头都打结了:“玄寂叔叔,不得了,你真的老了,只有老头子才会和你一样啰嗦,我不爱听这个。”
李玄寂面上波澜不动,依旧沉静:“我是你的长辈,你纵不爱听,我也要教导你,你这么年轻、性子又娇气,理应找个人照顾你,将来我才能放心地离开。”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您为什么又要离开?这里不是您的家吗。”
“长安事了,我就要回燕州去,塞北不宁,须我驻守。”他只是简单地这么说道。
谢云嫣醉得厉害,其他的感官都有些迟钝了,但心思却格外敏感起来,她抬起脸,气鼓鼓地道:“您撒谎,我觉得您是在避着我,前两年是这样,现在也是,您不愿意见到我吗?为什么?”
李玄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又一次沉默了下去。
谢云嫣觉得委屈起来,反正喝醉酒的人总是不讲道理的,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好,我知道了,您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觉得原来是我运气好,高攀了阿默,如今被打回原形了,还厚着脸皮赖在燕王府,他们都在背后笑话我,我心里难受。”
“一派胡言!”李玄寂沉声怒斥,“让你留在燕王府,是我的意思,谁人敢违逆!”
谢云嫣被吓了一跳,眼泪都生生地吓回去了,她抽泣了一下:“您还凶我?”
她醉得东倒西歪的,半靠着案几,手臂枕着脸,用迷离的目光望着李玄寂,咕咕哝哝地道:“您不要管我,反正您要离开长安了,走得远远的,别人欺我、辱我,您都不会知道的,我也不想和您说话了。”
李玄寂微微地叹息,他似乎想走过去,但脚步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还是站得远远的,他的声音温和了起来:“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不管你,我为你寻一个良人,足以托付终身,你放心,这一回肯定不会再错了。”
听了李玄寂的话,谢云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想了一会儿,眼角还噙着泪珠,突然又笑了起来:“啊,这么说起来,我想到我要嫁给谁了,不错、不错,这个人极好,定是良人,嫁给他,我就不用担心别人会欺负我了。”
李玄寂似乎怔了一下,他的嘴角勾了勾,似乎想露出一点笑意,但终究是过于勉强了:“是谁?”
“我要嫁给您!”谢云嫣大声地道。
李玄寂倏然屏住了呼吸。
谢云嫣醉得厉害,也不知道脑袋瓜子转到哪个地方去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妙,几乎要给自己拍掌叫好了:“对,嫁给您,那阿默就要叫我母亲了,多妙,嗯,我们让温家阿眉嫁给阿默吧,我想听他们两个一起叫我母亲,到时候,温侯爷和温夫人还要管我叫‘亲家母’,简直太有趣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的,咬着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像十分快活的模样。
“胡闹!”李玄寂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不行!”
“呃?”谢云嫣困惑了起来,她歪着脑袋,特别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不行?”
李玄寂的声音依旧是沉稳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我年纪比你大了许多,你又曾经是我的儿媳,我若娶你,有违伦常,为世俗所不容,断断使不得。”
“我已经不是李家妇了,嫁给谁都使得,偏您要找这样的借口,我不服。”谢云嫣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李玄寂板着脸,斩钉截铁地道。
“这么妙的主意居然不行?玄寂叔叔,您可真扫兴。”谢云嫣失望了。
“你醉了。”李玄寂冷静地道,“酒量小,酒品差,一喝醉就闹笑话,还是和从前一样,以后不许再喝酒。”
从前什么样?谢云嫣这会儿记不起来了,隐约觉得脸上有火在烧,滚烫滚烫的。
她借着醉意撒娇,反正她脸皮一向厚得很,朝李玄寂招了招手,软软地叫他:“玄寂叔叔,我走不动路了,您过来一下。”
李玄寂没有说话,只是依言走近。
到了近处,那样居高临下地相望着,他的身形更显得高大,所投下的影子完全把她笼罩起来,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谢云嫣的心跳得厉害。
她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声音愈发轻柔:“您太高了,低下来一点,我有话要和您说呢。”
李玄寂俯身下来。
近了、越来越近、只在咫尺。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夜空,那里面,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的睫毛很黑很密,垂了下来,掩去了他平日锐利的锋芒,看过去,竟然产生了一种忧伤的错觉,谢云嫣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可真是奇怪,那么威严冷酷的燕王殿下,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忧伤呢?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但她醉倒在梦里,却不能脱身。
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过去,那么近,就要贴到他的脸,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
就要吻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倏然伸了过来,挡在唇上。
于是,她吻到了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湿漉漉的,出了很多汗,大约是屋子里太热了,他的体温高得惊人,那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嘴唇。
偷袭失败。
谢云嫣“咿咿唔唔”了两声,生气地瞪着李玄寂。
他好像无奈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收回了手,迅速地起身,想要退后。
谢云嫣锲而不舍,伸手抓了一下,揪住了他的衣襟。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她醉态可掬,声音比桂花酿还甜几分,一本正经地试图哄他,“玄寂叔叔,我觉得我生得挺好看的,喏,您看看我,多看看说不定就喜欢了。”
他低下头,望着她。他的目光深沉而晦涩,恍惚间,谢云嫣又有了那种奇怪的错觉,他似乎在努力地隐忍着什么……
桂花酿在小炉里温得太久了,酒味愈发浓郁,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那是一种甜腻的味道,仿佛缠绕在指尖发丝,叫人沉醉。
李玄寂的手动了一下,但他的动作那么轻,谢云嫣又醉得糊涂了,觉得他好像是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又好像没有触及。
“我天煞入命,克妻刑子,注定孤寡一生,我不能害了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你嫁给谁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他抽出了自己的衣襟,决然转身离去。
“玄寂叔叔!”
谢云嫣才不管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急了,见他要走,使劲撑着站了起来,但踉跄了两步,脚一软,又趴倒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着脸叫他:“玄寂叔叔……”
李玄寂走到门口,他已经掀起了门帘,听见谢云嫣叫他,还是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风从外面猛地灌了进来,凛冽刺骨,把花厅里的暖意都压得沉了下去。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原先的冷静,带着铁马铿锵的刚硬:“你不用嫁给我,你放心,我会给你无上尊荣,有朝一日,世间之人将尽皆对你俯首,无人再敢轻慢于你。”
“您说什么?我听不懂。”谢云嫣喃喃地道。
可是,李玄寂已经离开了,并没有回答她。
——————————
谢云嫣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银绣海马葡萄纹的床幔,翡翠翎毛的流苏又软又长,一直垂到了枕上。
已经入夜了,云罗帐外,隔着十二扇缂丝金缕屏风,外头点着灯,灯光柔和,一个男人坐在案边看书,他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屏风上,是那么熟悉。
谢云嫣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
神智清醒过来,前面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上脑海,梦里梦外交错成一片。
似是而非的吻,男人肌肤的触感,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白檀香气,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唇上。
羞耻和难堪的感觉如同山崩海啸而来,猛地一下把谢云嫣拍死了,她的脸烫得几乎要烧了起来,身体都在发抖,恨不得眼前凭空裂开一道缝隙,让她钻进去,从此后再也不要见人,尤其……不要见到李玄寂。
这边的动静大约把李玄寂惊动了,他站了起来,转过屏风。
谢云嫣急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睡着。
拘于礼节,李玄寂并不敢走近,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下,见谢云嫣还未醒来,就转了回去。
谢云嫣听那脚步声,察觉李玄寂坐回了屏风后面,她才悄眯眯地睁开了眼睛。
隔着屏风看他,朦朦胧胧,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周围是那么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发出一点悉索的声响,还有,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几乎要鼓破胸口冲出来。
她好像又热了起来,手心都出了汗,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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