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他还活着,并没有如同梦中那般,为了保护她而惨死。
谢云嫣的眼眶红了起来, 抽了一下鼻子, 凶巴巴地道:“姐姐就姐姐, 为什么前头还要加个‘小’, 听过去忒不爽利。”
小时候谢云嫣就和赵子川不对付, 他总巴巴地凑到她面前, 但她却一心偏着赵子默, 对他从来没好声气,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今日见面,她却是又喜又悲的模样,一点没有隔阂。
赵子川简直受宠若惊了, 不过好在他皮肤黑,就算脸红起来人家也看不出:“是,是, 小谢姐姐说得都对。”
薛氏过来,把赵子川迎了进去:“赵都尉请进, 寒舍鄙陋,让您见笑了。”
她一面唤老仆去倒茶,一面招呼赵子川:“都尉请坐。”
赵子川却不敢坐,他在薛氏面前十分礼貌, 将手里拿的那个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道:“小人只是奉命来送礼的, 不敢劳烦谢夫人。”
他指着木盒道:“这是太医院调配出来的糖膏, 内中含了几味药材, 有生肌愈合、活血消肿之效,因着小谢姐姐爱吃甜的,太医们调试了好久,才把口感找对了,味道酸甜清香,甚是可口。”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若是舌头不舒服,把这个含在口中,当作零嘴也无妨,能好得快一些。”
赵子川说得含糊,口称奉了“主上”之命,薛氏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燕王世子的意思,她这个侄女儿,可是和世子定下婚约的,这回谢知节能调任进京,就是托了这个的福分。
薛氏笑了起来:“世子费心了,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可比我家老爷年轻时候强太多了,嫣嫣果真好命。”
她顺口问了一句:“嫣嫣的舌头怎么就不舒服了?世子可真细心,我们都不知道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上火了,有些起泡罢了。”谢云嫣脸上一阵发烧,支吾过去了。
和李子默才没干系呢,只有李玄寂知道她舌头受了伤。
这两天,舌头上被她自己咬的伤口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但这会儿又觉得有些刺刺麻麻的,令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做贼心虚,默不作声地接过了盒子,顺手打开。
太医们做事周正严谨,玩不出什么花样,糖膏做得和药膏也差不多形态,小小的一块块,用晒干的莲花瓣包着,方方正正放在小格子里,拨开花瓣一看,黑乎乎的一团。
谢云嫣有些嫌弃,但毕竟还是感动的,捡了一块糖膏含进嘴里。
如方才赵子川所说的,酸酸甜甜,滋味绵长清爽,尾梢带着一点淡淡的苦,糖汁在口中溶化开,舌尖有一股清凉的感觉,果然舒服了许多。
谢云嫣拈起一块,递过去分给谢霏儿:“好吃的,你尝尝看。”
谢霏儿在发怔,呆呆地“哦”了一声,顺手接过来,连着干花瓣一起塞进嘴里,神情好似在天外游荡。
谢云嫣惊讶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直直地盯着赵子川看个没完,嘴角还含着笑,糖都要掉下来了。
“噗嗤”,谢云嫣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薛氏显然也发现了,她偷偷地把手伸过去,狠狠地拧了女儿一把。
谢霏儿一声惊叫,跳了起来,如梦初醒,闹了个大红脸,躲到谢云嫣身后去了。
好在赵子川大大咧咧,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
薛氏瞪了谢霏儿好几眼,但老母亲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把两个女孩儿轰走,叫了谢敏行出来,拉住赵子川喝茶。
茶席间,薛氏笑眯眯地问了又问,赵都尉是何方人氏?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兄弟姐妹?诸如此类。
赵子川坐在那里,看见窗户外头有窈窕纤细的人影在晃动,女孩儿压低了声音在那里唧唧咕咕的,他一激灵,把腰板挺得笔直笔直的,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薛氏的话,恨不得把自己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
薛氏仔仔细细盘问了半天,十分满意,赵子川走的时候,她还亲自送到门口,一再嘱咐赵都尉有空过来串门,千万不要认生。
赵子川应下了,告辞而去。
这边赵子川一出门,那边谢云嫣和赵霏儿就从窗户下面探出脑袋来。
“霏儿姐姐,你喜欢这种?”谢云嫣有些不可思议,眼睛睁得大大的,“五大三粗的,看过去就不是温存体贴的人,我和你说,这个人我小时候认识的,一味少爷脾气,很难伺候,你可得把眼睛放亮一点。”
谢霏儿红着脸、撅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薛氏笑着“啐”了一声:“嫣嫣不要乱说,人家赵都尉好得很。”
老母亲方才听了一耳朵,此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个赵都尉是燕王的本家,家里头是凉州第一大族,他爹有钱着呢,虽说上头还有两个嫡亲兄长,但他家长辈素来疼他,打算给他在长安买套大宅子安家,他娶亲的时候,聘礼另说,还要给八千两银子做贴补,要是谁家女儿嫁给他,上头没有公婆需要伺奉,自己当家做主,再好不过了。”
连谢敏行都插嘴进来:“家境就不说了,赵都尉自己也是个年少有为的,这几年在燕州边塞一带和胡人打仗,立了不小的功劳,如今调回京城,眼见的是燕王看重,想要提拔他,来日前途无量,错不了。”
谢霏儿两眼亮晶晶,捂着脸,在旁边笑着,却不说话。
少女怀春,谢霏儿本来就是一个娇俏明丽的女孩儿,她笑起来,阳光下,宛如花绽放一般。
这种快活的气氛,把谢云嫣心里隐约的那点阴霾也驱散了,做梦而已,不当真,看看赵子川福气多好,马上就有一个好姑娘看中他了。
她把头凑过去,促狭地道:“嘿,快打住,别想了,你的口水要流下来了。”
谢霏儿气坏了,转过来,追着谢云嫣打闹。
薛氏含笑点头:“嫣嫣这孩子确实是个有福气的,指不定一到我们家就要带挈了好事过来,今日有这个赵都尉登门,说起来还是燕王府大气,能替你这未过门的媳妇把事事都考虑周全了,嫣嫣日后嫁过去也是叫人放心的。”
提及这个,谢云嫣就有些不自在,她不敢对谢家叔婶说出眼下她和李子默之间的争执,且看燕王府对她如此盛意,她若提起和李子默退婚,那倒显得她负心薄情似的,说不通。
口里的糖膏已经差不多溶化完了,只余下一点尾调,似苦还甜,滋味十分微妙,她又陷入一种新的苦恼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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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嫣到燕王府的时候,差不多还是清晨,燕王府素来是安静庄重的,这会儿连树上的蝉都不太鸣叫。
拂芳把她迎了进来:“小谢姑娘来找世子吗,那不凑巧,他被王爷打发到城外的大营去了,要不我托人给他递个口信?”
“不要,随他去,我才懒得理会他呢。”谢云嫣摆了摆手,道,“我是来找玄寂叔叔的。”
拂芳看了看她手里提的食盒,“噗嗤”笑了:“我昨天见王爷命赵都尉送礼过去,就猜你马上要过来回礼,喏,跟我过来,王爷在书房。”
到了书房,谢云嫣进去的时候,李玄寂还在批阅公文,案上厚厚的一叠文卷。
拂芳退下去了,谢云嫣规规矩矩地给李玄寂行礼,抬起头的时候,瞥见了案几边摆着一尊青釉敛口抱月瓶,瓶中斜插着一支半开的荷花,花朵已经枯萎,只余下花枝削瘦的形态,几片风干的花瓣落在案上,也未曾拂去。
是不是盂兰盆节那天夜里,她为他贺寿的那支花?谢云嫣咬着嘴唇,偷偷地笑了。
李玄寂端坐上方,神情一丝不苟:“何事?”
好在谢云嫣已经习惯了他严肃的模样,她微笑着,把带来的食盒捧到案上,端出里面的小点心,摆在李玄寂的面前,动作举止大方自如,一点不见拘谨。
“这是我做的茉莉花饼,花是我亲手摘的,择下花瓣和着麦粉、酥酪一起揉的,味道香而清淡,配上敬亭绿雪茶,正合作夏日消暑小食。”她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您尝尝看,好吃着呢,我不骗您。”
花饼面皮酥白,圆润小巧的一块块,带着茉莉花似苦还甜的香气,摆在那里。
李玄寂略看了一眼那花饼,未置可否,只是道:“还有呢?”
谢云嫣赶紧举起手:“这次是我真心实意来答谢您的,并不是想求您做事,您放宽心,我最近安分得很,不曾淘气。”
她脸皮子这么厚的人,这会儿也扭捏了起来,低下头,搓着衣角:“多谢您送的糖,我的舌头差不多要好了,劳您费心了,很不敢当。”
其实要谢的是那一夜宫中发生的事情,不过无法诉诸于口,她只要这么一想起来,又觉得心虚气短,就像作了贼似的,见不得人。
李玄寂看见她的耳朵尖红了起来,就像花瓣似的,还微微地颤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开了。
“韩王断了一条腿,日后应该能安分写,王皇后被收缴了凤印,禁足景德宫,日后要翻身恐怕也难了,温昭仪废为庶人,关入了掖庭,至于你母亲……”他顿了一下,又轻描淡写地道,“我叫她去庙里吃斋念佛,清修两年,省得她心思太多,又要牵扯到你。”
那日宫中的事情,李玄寂敢提,谢云嫣却不敢接口,她的脸有些红了起来,抬眼悄悄地看了李玄寂一下,见他面容端方、神情严肃,又觉得自己矫情,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声。
她定了定心神,赶紧转个话题,说起正经事:“另有一件事情,我家十三叔说,他这次调任进京,是得了您的格外关照,本该亲自拜谢,但数次登门皆不得见,故而他嘱咐我务必给您道一声谢,此恩此惠铭记在心,待来日定当图报。”
“些许小事,毋庸再提。”李玄寂平静地道,“谢知节原任滁州司马,为官清廉,在地方素有政声,我命人暗中探查多时,其人耿直正派、纯良温厚,且妻儿皆为友善可亲之人,故而陈郡谢氏族人众多,我独独为你选了这个长辈来照顾,倒不是以官职大小论劣胜。”
“是,玄寂叔叔的一番苦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十三叔一家对我很好,比在安信侯府自在多了,我十分感激。”
李玄寂颔首:“前头原是我想岔了,你为陈郡谢氏女,你祖父和父亲皆为一代名士,想当日,天下何人不识大小谢,何需借他安信侯来抬举身份。”
他顿了一下,语气别有深意:“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我知你祖父为人,当年旧案或许另有隐情,来日若有机缘,我会命人重查此案,分一个是非曲直出来,还你谢家清白名声。”
谢云嫣听了这一番话,反而露出了羞愧的神情,搓搓手、又挪挪脚,一幅手脚无处安放的模样。
李玄寂放下手中书卷,叹了一口气:“说吧,你又有什么古怪念头要求我?或者,又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要我收拾?”
“不是。”谢云嫣低着头,说话也不如平时大声,支支吾吾的,“您对我这么好,大家都羡慕我找了一门好亲事,未来的婆家如此看重我,大约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是、但是……现在我不想嫁给阿默了,我前头和您提过的。”
李玄寂沉默了片刻,这回并没有再试图劝说她,只是道:“你考虑清楚了吗?子默虽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们两个自幼的情分又不比旁人,你若不嫁他,换一个,也未必能合你心意,我只怕你到时候要后悔。”
见他语气中有了转圜的余地,谢云嫣松了一口气,“他既然变了心,一味去讲幼时情分倒显得我可怜可笑了,我心眼小,容不得掺沙子,一辈子那么长,何苦委屈自己将就。”
她眨了眨眼睛,转眼间又淘气起来,翘起了小鼻子,一本正经地道:“您看看,我生得这么漂亮,聪明乖巧讨人爱,愁什么,天下那么大,好儿郎多了去,一棵树上吊死多没意思呢,换一个更好。”
“你如此想,也未尝不可。”李玄寂居然点了点头,接着问了一句,“你觉得赵子川如何?”
“呃?”谢云嫣怔了一下,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脸都涨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如何?”
李玄寂一脸肃容,像极了为儿女操心的老父亲,耐心地道:“赵子川小时不堪,但后头几年却肯发奋上进,在燕北军中几次立功,心性胆识皆可观,论其本质,也不输子默多少,此次我特意命他前去送礼,就是让你观其容形举止,可入你眼否?”
谢云嫣站立不稳,“噔噔噔”倒退三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入眼,不要这个。”
“哪里不合意?”李玄寂眉头微微一皱。
“脸太黑,不好看。”谢云嫣愁眉苦脸地答道。
但李玄寂显然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念头:“才见了一次而已,不急,你日后多看看他,说不准就顺眼起来了。赵子川亦是凉州赵氏出身,将来我收他为养子,也是名正言顺,与你正般配,若找寻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未必有这般合适的。”
谢云嫣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
在那个梦里,李玄寂对她道,“燕王府的世子夫人只能是你,你不用担心,你若嫁给赵子川,我就换一个儿子。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仿佛是梦境与现实交错了起来。
因为太过震惊了,谢云嫣的脑子有一瞬间混乱了起来,她脱口而出:“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您不要费心替我找寻了。”
这话说出口,周遭的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李玄寂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尽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端着一脸肃容:“你几时有了意中人?是哪家子弟?何时相识?其人心性如何?家世如何?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他看过去实在过于威严正经,谢云嫣琢磨不出来,这个男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她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瞪了半天,他还是岿然不动如山。
她赌气起来,“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道:“我不说了,偏偏就不告诉您。”
李玄寂却沉默了下来。
谢云嫣装作生气,扭过脸不去看他,手指头抓着衣角揉来揉去,却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他。
冷不防李玄寂又问了一句:“礼记三遍,抄完了吗?”
“嗯?”谢云嫣不明所以,茫然地道,“什么礼记?我为什么要抄?”
李玄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好像又平复了下来,语气甚至变得温和起来:“当年你离开燕王府的时候,我的临别赠礼,你可还留着?”
“临、临别、赠、赠礼?”谢云嫣吓得都结巴了,她可算记起来了,那是厚厚的一本礼记。
当日李玄寂曾道:“谦恭虚己、循规蹈矩,方是为人本分,你一点都没记住,上回只抄了内则一篇,看来是不够,去,这一本全篇,抄三遍。”
谢云嫣哪里肯老实听话,前脚出了燕王府、后脚就把那本礼记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别说三遍了,一个字儿都没抄。
多老早的事情了,这会儿居然被人翻出旧账来,谢云嫣目瞪口呆,又不敢欺瞒李玄寂,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含着小泪花儿,低头认罪:“我错了,有负玄寂叔叔的殷切教诲,我马上抄、一回家就抄,三遍,妥妥的,一个字都不会少。”
“果然如此,就是因为你没有熟读礼记,不曾谨记先贤立下的规矩,才这样不懂事。前面的亲事是你父亲为你许下的,后面的亲事是我为你做主的,你都不愿听从,视长者之命如无物,是为大不敬。”
李玄寂语气和神色都很冷静,他起身在书架上找了一下,抽出了一本书,递给谢云嫣,“无妨,我这里还有一本,你今日来得正好,就在这里抄书,尤其是‘曲礼’、‘内则’及‘坊记’诸篇,记到心里头去,才能明是非、辩曲直,不再恣意任性。”
谢云嫣抖着手接过书,可怜巴巴地望着李玄寂,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玄寂叔叔,礼记通篇我已经倒背如流,其中奥义我深有领会,只不过因为年轻,偶尔有糊涂的时候,您教训的是,我马上就改,这书我们就不抄了,成么?”
李玄寂不为所动:“方才说的,你转眼就忘了,长者命,不可违。”他指了指下首的一方书案,“去,快点,今天先抄一遍才放你走,你若手脚慢一些儿,连午膳都可以免了。”
谢云嫣的小眉头都打结了,唧唧咕咕地抱怨:“您这个长者,霸道不讲理,一味欺负我,我不服,我很委屈。”
纵然是在抱怨着,她的声音也是甜甜软软的,带着一点撒娇的意思。
李玄寂的脸还是板着,眼里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补了一句:“别再让我看见那个劳什子的怀素狂草,你若写得不工整,额外再多罚几遍。”
谢云嫣这才不敢吭声了,磨磨蹭蹭地抱着书,坐了下去,自己研了墨,开始抄写。
夏日暑浓,她怕热,把头发挽成高高的盘髻,此时低了头,越发显得她的脖子秀颀、肌肤雪白,如同一段凝固的羊脂,微微透明,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幻念,那么细腻而柔软的东西,如果摸一摸,可能就要溶化在指尖了。
窗外的棠梨树生了一年又一年,阳光的影子透过婆娑的枝叶落下来,李玄寂的手搭在案几上,阳光落在他的指尖,似乎在发烫,他动了一下手指,缓缓地收回袖中。
……
中间的时候,管家进来了一趟,禀道:“大理寺卿陈济陈大人奉命来见。”
谢云嫣本来乖乖地在写字,闻言眼睛发亮,一下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李玄寂,小小声地道:“您有客人,不若我暂且先告辞?改日抄完了再给您看。”
李玄寂却对管家道:“叫陈济先候着。”
然后他看了谢云嫣一眼,目光饱含危险之意。
谢云嫣二话不说,马上又把头埋了下去,做出十分认真抄写的模样。
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鸟儿在枝头欢快地蹦达着,这些小东西素来活泼得很,浑然不惧燕王殿下的威严,叽叽啾啾地叫个不休。
那声音叫得谢云嫣心里痒痒的,天气大好,不能出去玩,却被人逮着在这里抄书,实在令人忧伤。
她大着胆子偷偷看了李玄寂一眼。
他又在看书,神情冷峻。其实他面上的表情不多,大多时候总是严肃的,但谢云嫣却能从他的眼神中分辨出细微的不同,譬如现在,大约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只因燕王凶煞之名过甚,世人皆不敢议论其容貌,其实在谢云嫣看来,他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虽然年长了几岁,但比起李子默之流来,如同烈日之于烛火,灼灼生辉。
她又想起了在那个梦中,他的背影覆盖着风雪,渐行渐远,与眼下这般光耀夺目似乎大不相同,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惆怅之情,手里的笔锋不由自主地一转,在一张白纸上落下了一抹水墨。
平横折逆,侧锋飞白,或轻或重,或浓或淡,只用黑白两色,勾勒出一地苍茫、漫天风雪,以及,雪中远行的背影。
仔仔细细地画了许久。
画完后,看了又看,几乎与梦中一模一样了,但谢云嫣却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有些心乱,把那画纸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
那纸团在地上滚了几下,滚到男人的黑金云头履边,被一只大手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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