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筱在掖庭喂襁褓之中的小皇子喝蜜水,下头人来回说,皇后在回宫路上晕倒了,是陛下一路抱回承凤殿的。
她手上的琉璃耳杯落了地,小皇子司徒瀚被吓得嚎啕大哭。
她却置若罔闻。
那宫人惶恐地趴下去收拾了。
不过一瞬,赵筱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平日的温和,她对宫人轻声说,“晚些时候派人去看望一下,问问皇后怎么了?”
“是。”宫人看了她一眼,恭身退下。
赵筱抱着司徒瀚的手紧了紧,安慰道,“瀚儿不哭,你母后病了,我们往后要多去瞧瞧她。”
太医令穿梭承凤殿内外,就连大长公主听说也赶过来了。见皇帝在后室守着楚越,她又安心下来,略站了一会便回长乐宫去了。
“陛下勿担心,娘娘是久未休息,加上寒风入体才倒下的。擦干净汗,喝两三日药就好了。”
司徒邑颔首示意太医令退下。
田端着水盆侯在一旁,皇帝不走,她也不敢擅自上前去给楚越脱了衣裳擦汗。若是赶走皇帝,那她更不敢了。
床榻那处传来呢喃的声音,司徒邑又转身揭开幔帐去看楚越。
“去把太医令叫过来!”幔帐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田脚下不由得微微挪动,听外头成奎应了声,她才没动。
其实她想,如果司徒邑现在不留在这,让她听着话太医令的话给娘娘擦了汗,或许会更好一些。只是那人太着急了,着急到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
她又不能当着皇帝的面给皇后擦身上的汗,不然等她醒来也不好交代。
田脑子里被两个想法拉扯着,做不出抉择。
楚越身上还在发着虚汗,她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口中一直在说着什么,细细碎碎的,司徒邑听不清。田也听不清。
太医令就是听不清,也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可能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过去了也就好了。主要还是多休息。
但是皇帝非要现在给解决了。太医令只有斗胆上前要去唤醒皇后娘娘。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楚越突然发出了清晰的一句话。
司徒邑顿住了。
太医令未发觉地要继续叫醒楚越。司徒邑却又将他赶出去了。
成奎从未见过如此慌了神的皇帝。不过作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近侍官,他很清楚现在应该把屋子里的人都清出去。
“阿越?”司徒邑尝试着喊了一声。
上次这么叫她,还是在永安三年。那年以后,他们之间便隔了太多太多。隔了一个太子棪,隔了一个长公主,隔了整座皇宫……
过了一会,楚越有些疲惫地抬起了双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她还未全醒,现实和梦境依旧连着的,她发出了一声疑问,“邑儿?”
司徒邑身子一僵,他都不敢应声,只是点头。
喊了这么一声,楚越就又睡了过去。快得让司徒邑差点都以为那一声呼唤是他的错觉。
后来,田在外头冒死喊着,“请陛下出来,奴给娘娘擦洗换衣裳。”司徒邑才缓过来,也没责怪田的僭越。
他出来的时候,鬓间额间落了几缕头发下来,玄青龙纹深衣的领口也歪了些。那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帝王。
成奎自己不敢上去触逆鳞,便给周围几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示意引着皇帝上辇车回甘泉宫。
司徒邑拒绝了,他的神情又突然放松了下来,吩咐着“把东西搬到承凤殿来。”
临光五年,是司徒邑登基的第一年。
这一年,除了朝廷上内忧外患的动荡,最为黔首百姓津津乐道的,还有二嫁的皇后。
表兄妹成亲在这时代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兄长亡故不满三年,嫂子又再嫁给弟弟的事却最是稀奇。
燕国不似北上邻邦,断没有如此荒唐的习俗。
所以皇帝后宫里的情况,不止皇宫里头的人格外关注,就连外头天下百姓间也传得不亦乐乎。
皇后入宫初时,除了她就只有一个赵夫人了。人人都知,即便只有两个人的后宫,皇帝也多往赵夫人那里跑。
而今不过半年光阴,皇帝的心就好像被皇后牢牢抓住了。一连数日,就连朝会下见臣子都是在皇后的承凤殿。
彼时的成奎已经处理了好几批宫人了。
“宫里头的事也是你们这几个可以往外传的?天子成什么了?成你们故事里的人了?再敢有一个乱说的,小心你们的狗命!”
这一出杀鸡儆猴,才使得关于大燕皇室的传闻热头平息了不少。
楚越就佯装着继续虚弱,司徒邑在承凤殿外堂处理政务时,她就在后室不出来。
她不知道司徒邑突然发的什么疯,也不敢多问。田只说是那日她睡着做梦念了一句什么,皇帝就突然开心起来了。
楚越又回想起那日,晕倒之后,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遭前十六年的事。每一件都清清楚楚的呈现,就是醒来后又不记得了。
所以具体说了什么梦话,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这搞不懂的时候还剩一个好,那便是夜里两个人仍是单纯躺着。
自楚越醒来,长乐宫仍是每日要去一趟的。她去的时候,司徒邑手上就是再多的事也撇下和她一起去。
虽然这人行动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她保持距离,说起话来也依旧不温不火。
她却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多了个挂件一样,无论到哪里身边都是他。
她开始还憋着火,话里的意思都是让他回太极宫去。后来好像渐渐得也习惯了,也就懒得说了。
太皇太后虽然还是病着,却比前几日要好一些了,总算能吃下一些东西了。
太医令的话说得也很清楚,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是在拖着罢了。楚越就迅速将眼角的泪水抹去,说知道了。
这日秋高气爽,天气难得的好。太皇太后小孩似的和楚越说要出去玩。楚越预备拒绝,司徒邑在后头却同意了。
皇帝都同意了,有谁又敢说个不。
况且,这也可能是太皇太后最后一次外出了。
于是本来可以是很简单的一趟外出,因有皇帝的加入,一行人浩浩荡荡,颇有些皇家秋季围猎的感觉。
司徒邑挑了个不是很远的地方,甚至都没出北都。
那是皇城东面的一片草原,侍中官员提前安排下去,将草原上的黔首百姓驱赶。他们这些“尊贵”的人才出发前往。
草原的远处有条浅河,往北走是一条泥土小道,两边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偶尔还有些田里耕作完的黔首经过。
太皇太后躺在楚越自制的睡椅上晒着太阳。楚越和司徒邑就一人一边围着她席地而坐。
山坡间的风经暖日晒过,再吹拂到人身上,惬意得好像可以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
“这是你娘曾经待过的地方吧?”太皇太后这话是对着司徒邑说的。
司徒邑应“是。”
楚越想起原太后的出身,原是山野间的一普通民妇。平帝外出游猎被其容貌吸引,便带回了皇宫。
她又想着,司徒邑会不会和他爹一样,待会遇着个好看的女子就带回宫了呢。
若真是这样也好,省得原太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暗暗提一次宫里头的人还是太少了,让她这个皇后多留留神。
太皇太后又探索着地拉起了楚越的手,放在膝盖上。楚越随着过去才发现太皇太后也拉着了司徒邑的手的。
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块,楚越就像触电似地要弹开。司徒邑却迅速反拉上了她。
她的脸立刻像火烧了起来,就算是一起躺了许多回了,他们也从未碰到过对方。
司徒邑的手掌很大很宽,带着点点暖意。楚越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火包围了。
太皇太后这才笑了,很是开心地拍了拍那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楚越吸了口气,扭过头去。听太皇太后难得精神好的回忆从前,回忆他们俩的小时候。
“那时候皇帝就喜欢跟在你身后跑,还一边喊着阿越姐、阿越姐。两个人出去调皮捣蛋害得一堆人跟着屁股后头追。”
“你俩个还总是拉着凌儿一起。知道她年纪小不会被责罚,出了什么事就怪到她身上,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谁能想到,一眨眼两个就都这么大了呢?要是还能看到你和阿越的孩子就更好了。”
司徒邑又答着“是,孙儿努力。”
那头扭过头去的人就再没转回过来,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太皇太后随后又嘱咐了许多,无非之后司徒邑绝不可以负楚越的话。她说,“你媳妇前面经历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是我们没保护好她,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也确实太糊涂了。从今往后,你切不可负她,若是令她伤了心,就算你是皇帝,我在下头也要来找你麻烦!”
司徒邑连道着“是。”语气里却是欢快。
楚越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欢快的。他这些天实在太奇怪。她觉得司徒邑应该是厌恶的。厌恶自己被逼着娶了亡兄的女人。
厌恶她霸占着后位,给大长公主带来名声上的权势,方便皇亲更好的勾结前朝官员。反过来又压制着皇权。
楚越又回头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司徒邑。
他眸间的光很清澈,就像一片溪水,倒映着她的样子。他似乎,完全不像她脑子里思虑得那么多。
她闪过一瞬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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