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秋狝的人里头还有东阳侯李悌。李悌来了,司徒凌就是大着个肚子也要跟着来。男人们要去林子里打猎,楚越就和司徒凌就在湖边坐着聊天。
难得这些时日天高气爽,万松苑绵延数里的辽阔景色光是看着都要让人舒心不少。
两个清丽的年轻女子围坐在湖边说说笑笑。就是远边的人瞧着,也是道靓丽的风景。司徒邑也难得发自内心地觉得舒畅。
萧司笃就低着头瞅了一眼皇帝。要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上位登基也是经历了颇多挫折的,为了尽早树立起自己帝王的威信,他并不常笑,哪怕是对着自己信赖的臣子也是。而对其他无关的人或者敌对者,有时候杀伐果断得甚至让人觉得冷血。
却唯独对着这位二嫁的嫂子皇后展开了笑颜,还是那么无忧无虑的高兴。
身在朝中的人,几个人心里不清楚,大长公主和原太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底下的帝后却还能如此恩爱和睦,倒是难得。
楚越摸了摸司徒凌圆鼓鼓的肚子。记忆里和她往楼阙上看皇子踢蹴鞠时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那时她虽因母妃的身份时常自卑,可一颦一簇间也偶尔露出娇憨少女的模样。
一眨眼,连她也要当妈妈了。真是不可思议。
司徒凌说起李悌时,比上一回要肉眼可见的幸福许多。
“又不是没做过爹的人,我这次怀上给他紧张得不行,起身、走路,他都要搀着,一步也不能离。要不是他母亲还在府里,他都恨不得不让我下地。”语气里是嗔怪,可是说起这话时的神态,又明明是止都止不住的开心。
女孩子啊,就是这样可爱。
楚越乐得逗她,就顺着说,“确实是太紧张了,回头等你怀了第二胎只怕就会好些了。”
“嫂嫂!”皇室长大的小孩自小受到的礼仪规矩很多,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调侃都能给她羞得不敢抬头。
湖边的风将林子里的雀鸣带了出来。司徒凌又凑到了楚越身边,小声问她,“嫂嫂什么时候给我哥哥也添一个皇子?”
她心里一顿,仿佛卡着什么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就只好再带上面具上的笑来回答,“让你哥哥多努力啊。”
这话说得着实粗鄙,又给司徒凌惊得说不出来话了。过后她又是傻傻地笑,“好,我回头一定说!”
两个人聊了没多久,李悌又因担心司徒凌返了回来,一边给皇后娘娘道歉,一边将孕妇接了去。楚越倒是头一回生出羡慕的感觉来,哪怕像这样就做一对贵族夫妻也好啊。
她随后再坐了一会也就困了,便让田去旁边的小树林里牵了个秋千床。
山林里熏风解愠,人要是开朗了,觉也睡得舒坦。
她正昏昏欲睡之际,耳旁传来脚踏着草地走动的声音,这睡意立即就消散了。
万松苑刚建好不久,有些地方曲曲绕绕的也还通着外头,就是进来几个刺客也不足为奇。
田和几个小黄门又被她吩咐到外头一些的地方去了,这会要真是个刺客,想必喊叫也来不及,她索性就装睡,祈求不发出动静兴许还能让人发现不了。
“不知娘娘在此,臣冒犯!该死!”那步子停在不远的一些地方,还是发现了她。
楚越听着这声叫法才敢起身探过去看人。那男子身着青灰粗布直裾,头上一尾额带简单扎着个高髻,简朴之极却仍不失风度,
她并不认识他。
不过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她就下意识的端起了皇后的派头问过去,“你是何人?”
“微臣……草民齐猷。”他说话间又退了几步。罪臣与后宫嫔妃这般在树林单独相遇,应该保持距离。
原来是鼎鼎有名的齐猷。
楚越对这人充满了好奇,一时间也就忘了什么身份有别的规矩。她不禁走近两步,直言不讳心中疑问,“你如何会认识我?”
这么走近了才发现此人气质脱俗,极为的清隽疏朗。听说他是三十三岁选到中央的,随后又混迹官场两年栽,那而今应该有三十六、七了。只是看起来却要比实际年龄要显小许多。
他与司徒邑的不可一世是浑然不同的两种风格。若说司徒邑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那他就像是一块光泽柔和的白玉,丝毫不输。
兴许是见眼前的人太过恭顺,楚越总也无法用大长公主口中的“刺头”与他联系到一块。
齐猷回道,“陛下内殿挂着副娘娘的画像,草民有幸见过。”再是不敢,他也还是忍不住抬眼稍稍瞅了楚越一眼。
皇后的风华绝代是从平帝时期就出了名的,当初见着画像就已令人心驰神往,今日见到真人,实难掩住好奇。只消一眼,他就明白了画师功力的不足,便是三分凤姿都未能描绘得出。难怪会得皇帝盛宠不衰。
打量完传闻中的人,楚越也总算是记起了规矩,便浅浅笑着回身往秋千床走去,也与他保持好距离。
无极宫她还未进去过,自然不能知道司徒邑还在内殿挂着自己的画像。陡然间这么听说了,心里头不由得嗔羞交加,便换了话题问,“你不是在家关禁闭?怎么跑到万松苑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比压抑在宫中的语调要上扬了许多,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少女情怀让回话的人不禁紧张地吞咽。齐猷就扯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夸耀万松苑修建完毕,陛下大赦云云。
其实还是司徒邑喜欢他,不忍关太久。
俩人的身份说得多了也不好,楚越就半躺着慵懒地与他说,“本宫继续眯一会,你接着去逛罢。”
齐猷恭身应“是”。远远瞧着美人卧榻不免心惊,他迅速收回目光,不忘提醒,“草民见娘娘周边并无奴从跟随,担心娘娘安危,斗胆开口,秋时天黑得早,娘娘小坐一会记得早些回。”
楚越颔首,想他也算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在朝堂上又能与司徒邑配合默契,也难怪皇帝会这么看重他。
夜间司徒邑仍是往楚越这处来的,抱怨了几句今日收获不大的话,随后又瞅了她一眼,观察着她的神情,
其实还是想让楚越安慰已经很不错了,她自然也就按着他的来,好一番安抚。
不过随后又问了句,“其他人收获如何?”
“朕都猎不到,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司徒邑帝王的架子端得很高。反正别人就算是真超过了他,也是不敢当着他面显摆的。
所以到底战况如何,楚越也不得而知。
她又像是想套话一样的,问起了今日跟着一同去的人。
司徒邑就回说了几个人名,随即眼眶微眯,危险不言而喻,“你打听这些个人做什么?”
她说话一直很谨慎,也从不会主动问到其他男人。与其说是不主动问,司徒邑其实更觉得是她漠不关心,毕竟从潜陵回来,她就一直这样淡漠了,即便现在肯承他的宠,有些时候也是一望而知的敷衍。今日还是头一回关心到其他人。
究竟是谁?
楚越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极为大胆地捏住了他的两腮,就像小时候两个人经常做的那样。“怎么?陛下吃醋了?”
这样大胆的行为也是楚越做了皇后以来的头一回。小时候能做,那是因为能欺负得住软糯糯的小司徒邑,现在大了已经长成了老虎,自然就惹不得了。
这头老虎既能扑人,也能吃人。他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虽然语气里还带着天子的威严,但动作上又早就出卖了他。明明那样地着急,却又刻意忍着让自己轻柔。
他终究是害怕的,死了的人再怎么也可以无所谓,可是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危险!
楚越这才开始放下了微笑,她颦眉蹙頞,带着惧怕,“凌儿早早就被东阳侯接了回去,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下午,便想多听听你们下午发生的趣事。”
就是多问了那一句,她也都觉得还算正常。只不过后来见他好像是真的很在意了,才使出了小时候的招,原以为能躲过去,不想他还是在意得如此。
见楚越是真的害怕了,司徒邑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他又将她拉入怀中开始轻声安慰。一边亲吻着她头顶的发,一边说是自己较真了。
帝王认错何其罕见,楚越的心里就算再冰冷,再不想理。也依然带起了面具上的笑去迎合他,去给台阶下,说自己问的方式也不太对。
这样矛盾过后的相处往往更加亲密,带着不能说的苦楚和酸涩,泪水与汗水也都交织到了一起。
缱绻不知到几时,楚越终是呼吸沉沉,赧颜与他说这两日月事,让他去周美人那。
司徒邑早以迷醉,哪里又舍得半路走,一本正经地提议了几个解决的方法。给楚越羞恼得差点要将他踢下去。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陛下可以说我大度,但是不能说我不吃醋。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司徒邑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但还是赖了一会,反正就是不肯走。为情浓,也为怕她心里还存着气。
直到楚越覆在他耳边半带撒娇、耍可怜提到了婆婆就是因为这些才对自己心生不满,才让他有了动摇,才念念不舍地撒了手。
冲动归冲动,理智总该要理智,总留在她这,对她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毕竟帝后关系始终是不同于寻常夫妻的。
田作为大宫女守在外堂,大概的几句话听得个一清二楚。待司徒邑走后才进来给楚越换过汗透了的里裳。她说,“娘娘今日又大度一回,那周美人都一年多没得过宠了,给她知道是承了娘娘的恩,今后若能知恩图报才好。”
“那你就传消息出去给她知道嘛。”楚越经田说起才想起,也乐得放自己一个人情出去。
身处后宫多留个人情,设个心眼什么的确实是应当的,现在虽说用不到,可难保哪一天就能用到。这些事上楚越从来不怎么上心,就难留神到。
但好在身边还有个心思缜密的田。
司徒邑晚上去了周美人那里的事不需要多流传,赵筱当晚也就知道了。
她这两年尽力尽力伺候原太后,博得原太后的喜爱,才争取到这一回秋狝跟随的机会,原本想着带上皇子出来,应该能有机会分宠了。不想临出发前,皇后又带上了周美人。
而今日好难得皇帝出了皇后的地方,竟是直接去的周美人那?
皇后就宁愿给那舞姬分宠,也不愿意分一份宠给她吗?试问她又哪里得罪过皇后?
第二天赵筱就带着皇子来拜访楚越了。四岁的司徒瀚生得奶白奶白,胖胖的肉手紧紧地抱着他娘,脸上明明是惊恐惧怕,可是见着楚越还是甜甜地叫了声“母后”。
之前赵筱也不是没带她儿子来过承凤殿,楚越一开始对着孩子还是挺喜欢,也真心逗着玩。
小孩子想法很简单,谁对他好就喜欢谁,后来渐渐的也开始要楚越抱了,黏起来的时候还要留在承凤殿。不过后来一回不知为何的就开始怕起她来,即便赵筱再带着来承凤殿,司徒瀚也不敢要楚越抱。
至此之后,楚越也就不敢多触碰这孩子了。这一回也是如此,虽说听着这甜甜的声音还是会开心,但也只敢浅浅笑着来答应。
随后和赵夫人又聊了几句说完就忘的客套话。
临走前,赵夫人从侍女手中拿来一座青铜麒麟像,她语气温和而坦诚,无半点别狭隘之意,“这摆件是臣妾在蕹州王府时就摆在屋中的,都说麒麟有送子之意,今将它献给娘娘,也是希望将福意献给娘娘,祈福娘娘今后儿女双全,往后宫中也能更加热闹和睦。”
赵筱有这份心倒是楚越没有想到的,送到跟前还说了这些送福的话,她又怎么能不接。于是就笑着让田接过了。
她其实并不算多讨厌赵筱,也并不想多争斗。只是一提起她,莫名就会想起那日偷听到的对话,也就不由得会警惕。毕竟心思深沉的人,怎么能不多留意?
她便将手上的羊脂玉镯摘了下来,“本宫出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这对玉镯还是去年陛下赏赐的,将恩宠的福意传给你。”
有来有往,你祝我得子,我就祝你得宠。谁还看不出来这里头的意味。田便低下头收着了笑。
赵筱笑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也做得大方的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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