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到底是跟在楚越身边久了的大宫女,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跑去无极宫请皇帝的时候都是如此。
好在殿内齐猷正和司徒邑说着总结的话了。“陛下,如今只有西边三郡是难民迁移过去最好的选择。若已定下,臣便在下次朝会上提了。”
司徒邑皱着眉头,往地图的西边指去。若能将难民迁移到西边三座城池,便能更好的发展那一块,也解决了受灾六县的人口压力。
可是那几个郡吏收不收又是一个难题了,毕竟谁都不会愿意多出这么多无端的事去处理。就算迫于君威收下了,远离天子脚下,日后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也无法管控到。
除非是派几个朝廷自己的人下去管,可是司徒邑如今手下全是紧需的人,实在想不到,也舍不得拎出几个去。
良久的决策下,他一甩长袖,语气沉沉,“提吧。”
殿外,田气喘吁吁。外头的人不让她进去,她就放开嗓子地冲里头大喊,“陛下,娘娘小产了!”
里头的两个男人都回过头去,二人都识得是田的声音。
司徒邑迅速赶了出去,齐猷握了握拳头,便默默叫人将地上的地图收起了。
楚越是在隔天才醒过来的,她眯了眯眼,身上的痛感还在,却也有些惊讶自己竟还活着。当时那样的可怕,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后来才知道当时能捡回一条命,是多亏了祁香挡住了疯马之后的数脚。司徒邑知道这事后也下特例给祁香安排了太医治疗。
而楚越这边,则是皇帝自己亲自守着。她身上涂的药、嘴里喝的药一直就没断过,太医令的人也几乎是轮番守在朝升宫寝殿内,随时观察诊治。
这么养了小半个月,才总算是给恢复好了一些。
只是身体上恢复得再快,也难免不起忧思。司徒邑搂着她说,“阿越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楚越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力气,“她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现在后宫里要害楚越的人,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赵筱。其他人都没动机,就算原太后讨厌她,为了皇子的份上也暂时不会动她。
但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皇帝显然不明白。她就继续说,“巫蛊陷害,千川宫安排眼线,这次刚回宫就……”
“司徒邑,你的赵皇后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她知道现在没凭没据的司徒邑肯定不信。只是多提几次,皇帝的心中也总要起疑虑的。
司徒邑如她所想的否认了,他说“不是她的事,这件事朕已经查清楚了,那日牵马的人也都已经处死。你不要多想,好好养好身体。”
皇帝,再一次的护住了赵筱……
而这样的事赵筱要做,也肯定就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楚越只好闭着眼继续往他怀里钻,过了一会才疲惫地睡过去。
皇帝半坐着也不敢动她,就这样僵硬地等她完全睡着了才叫人进来把她抚正了睡。
这样的疼爱实在无人能及。可是不把赵筱解决了,给予再多的疼爱也无济于事。
……
等楚越再醒过来,司徒邑已经回无极宫去了。田在给她擦拭身子换药,祁香就在外头打扫。
她睁眼望着素色的纱帐发了一会呆,轻声问田,“是怎么回事?”
田还是听她说话才发现她已经醒了,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替楚越将身上的锦衾盖好。
“下面的人去查了,说是掖庭里一位姓骊的美人,前几日吩咐了人弄一匹马到她院子里去,要画一副骏马图献给陛下。那日娘娘遇到的那匹马,就正是要给那骊美人牵过去的。”
“骊美人?”
田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是那日家宴上,和您说过几句话的那位。”她犹豫着继续说,“查出来的当天,骊美人就被陛下给处死了。连着养马的马倌、牵马的小黄门同巡行的侍卫,一连处死了三十多个人。”
楚越听着这话不免心惊,即便自己这也丢了一条命,可是若抓不出真正谋划这件事的人,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只是无用的泄愤。
“那事实究竟是怎样呢?”楚越再次闭上了双眼,哀伤久久不能挥散。
田就挪动着膝盖上前将她鬓边的泪水沾去。她凑近到楚越的耳边,声音也同样有些哽咽。“祁香说看到那天牵马的人里头,有一个是在赵皇后手下做过事的。不过后来事情查出来,那人又消失了。”
祁香从前跟在曹美人身边,也算是与赵筱有过接触的。那时候都住在掖庭,几个来往的人都见过。
身边跟着宫里的老人还是好,起码遇着人还能认识,追溯到身后的主人。
楚越先前就只想着会是赵筱,现在这么一听说了,不用再多去追查,百分百也能确定了。只是这些又都不是确凿的证据,她们空口无凭,就是司徒邑也不会信。
她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眼看到了很远的将来。
这事得不到公平的解决,必定要形成心病。而这心病又在长此以往中,不知不觉的朝着扭曲发展……
小产的这几日,她心力憔悴,司徒邑便处理完事就往朝升宫跑专陪着,如果事情没有处理完,就挪到朝升宫外殿去处理。
这座朝升宫俨然就成了之前的承凤殿。不过因为楚越不是皇后的身份,底下人对于这样偏宠的事也少议论到台面上。大度容人那都是一国之母要做的事,从前是楚越在做,现在就是赵筱在做。
底下夫人不需要思考这些。
楚越是等精神好一些了,才开始慢慢捋起了思路。田就时常看着她家娘娘盘坐在案几后发呆,笔上的墨汁都滴了好几滴了,也不见落笔,仿佛心思压根就不在书画上,
直到夜里就寝,她预备着将帷幔从挂钩上取下,就听到楚越冷笑着说了句,“就做个受尽专宠的娇夫人如何?”
田还未听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榻上的人便已经翻身过去了。她便不再做声打扰。
毕竟服侍了这么多年,主仆心中的默契还是有的。
受过伤的人不用装也能显得极为可怜,楚越只要在不经意间露出软弱疲惫,司徒邑就能心疼到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
朝升宫内处理不了的事,就带着她一起到无极宫。那些个臣子在外头和他说话,楚越就坐在内殿的漆绘屏风后面打盹。齐猷作为宠臣,入宫最频繁,也和楚越打过几次照面。
窗棂间的阳光透过屏风的缝隙,将视线也放开阔。都无需转过头去,眼神微微一瞟,也能瞧见后头美人支颐瞌睡的身姿。娉婷婀娜,犹记于心。
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渐渐地就就传遍了后宫,朝升夫人的宠爱是后宫无人能及的,陪着皇帝处理政务、面见外臣,事为大忌,也是根本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底下几位新进的夫人,尚且不知道楚越就是废后。只因仗着自己也过得几次宠,便生了许多的傲气,扬言最是看不惯这种行径。还专门跑了一趟光明宫,和赵筱告状。
“娘娘如何不管管那越人女子?凡事也该有个度,后宫中人涉及前朝事务,还与外臣相见,传出去岂不荒唐?”
“陛下不管,那是一时新鲜。她作为后宫夫人,自己不能不知道啊。”
赵筱面上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柔和得就像池子里的水一样。这是眼前这几个夫人年轻,不知道当年的事。这样陪着皇帝处理政务的事从前就发生过。皇帝要把她带在身边,就是太后都管不住,何况她?
不过她巴不得这些人的怒气多一些,便无奈地说,“陛下又怎么会听本宫的劝呢?要是听劝,也不会一个多月都不进掖庭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后宫里这把寂寞又嫉妒的火一下子全引到了楚越的身上。
是啊,多过分啊,因为她一个人,多少后宫女子都得不到宠了。这时代的女人,入宫后一辈子就是围着皇帝转了。如果半点宠都分不到,那让她们留在后宫里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楚越并没有在意那把火。她寻了一日,将少数不发火的一位美人拉到了自己宫里来说话。
这就是陶姬。
这位陶姬当年自恃绝美的容貌,也是有些傲气的。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楚越回宫再看她,只觉得她低调了不少。哪怕皇帝给予她的宠爱少了很多,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有怨言。只专心在自己宫里带孩子。
“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的长相,白白胖胖的。”楚越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带过一段时间笑笑,自己肚子里也曾经有过一个,现在的心态就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是,谢娘娘夸赞。”陶姬说起话来还有些怯怯的,抱着皇子也不撒手。
她毕竟和楚越不熟,而且这位废后又刚没了孩子,要是心里存着想法,要加害到她儿子身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她如今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也见过、听过一些骇人的事,不能不做多想。
楚越见她拘束得很,给孩子赏赐了一对银鎏金手镯后,就放她走了。
……
即便楚越还没明说她的心思,田也已经看明白了。陶姬膝下有皇子,若能收为己用,也算为她们日后立足做准备。于是她也留了神在这上面。后几日给楚越捶腿时,就提到了那陶姬。说她回宫后就把那对手镯收起来了,都没上过二皇子司徒谦的手。
楚越一抬眉,只是轻声问田,“你连她的宫里都安插了人?”
田的本事现在连楚越都看不明白了,从前在宫里办事利落,那是因为有太皇太后底下的人做联系。现在离宫一年多,宫里头伺候的宫奴都换了一批了,她还能这么快建立起自己的人脉网。着实是厉害得让人发慌。
田脸上的笑意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不屑,“娘娘怎么现在还琢磨不透呢,后宫里谁得宠谁就是主人,主人的奴才要拉一些自己人,是很简单的事情。”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想往上爬的人,只要能看透人心,抓住人心,就不怕选不出自己想要的人。
楚越嘴角微捎,说了几句讥讽的话,“得亏了你是我手下的宫女,不然你要是第二个赵筱,我可对付不了你。”
“奴可不想做后宫中的女人。”田说起这话来,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楚越就笑着问,“田姐姐今年多少岁了?”
“比娘娘大六岁。”她回着话,祁香刚好进来递米浆。田接过放在一旁的梨木案几上,背对着了楚越。
脸上瞬间起了一缕哀怨的神情。
楚越到今年十月就有二十七了,那田便是三十三岁。这个岁数在开放的年代,正是女性最绽放光彩的时候。可是在封建时代,算得上是年纪大了。
她心里起了念头,就开玩笑一样的提起给田找夫婿的事。
岂料田回过身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大,“奴一辈子都不会嫁人!”说起这话,她的眼眶甚至还有些发红。
连楚越都愣住了。
祁香守在外堂迅速伏下身去。院里几个打扫的老媪也停了手上的活,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动静。
楚越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屋内的气氛太凝固,她就缓和了一些语气,“怎么了?女子大了嫁人不是正常吗?我就随口说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等以后遇着好了再说呗。”
“娘娘,以后不要再说这话了好吗?”田又背过身去了,语调都低沉了许多。
祁香见状立即上前将放凉的米浆呈上,算是打破了有些莫名其妙的局面。
这夜侍寝后,楚越有些口渴,就冲着外头唤了一声,结果是祁香进来奉的水,她还有些惊讶。
祁香毕竟从没在外头守过,心里估计也存着害怕,递水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楚越也有些不自在,伸手拿不到也不出声,就只稍稍起身去拿。
结果盖着的锦被滑落下去,赤了大半个身子出来。
她勉强接到了水,身后的司徒邑被这一番动静弄醒,也跟着起了身,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
这样夜里迷迷糊糊要来两三回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祁香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双颊滚烫得似要冒出热气。杯子都没收就赶紧退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司徒邑起来换冕服,望着床边的琉璃耳杯疑惑了一下。
“这东西怎么放这里?”
田这时候才出现,将杯子收了回去。楚越也醒来了,等皇帝走后才问她,“昨夜怎么不是你守着的?”
“奴年纪大了,日日守着熬不住,以后就和祁香轮着来。”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冷漠,虽然是回话,但是语气里又是固执又还有些生气。
楚越先是一愣“那你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的吗?”说完她又反应过来田发脾气的点,“你是在生气我说你年纪大了吗?”
“不是。”田显然不愿意在这事上多谈下去,拿着琉璃耳杯就退下了。
过了一会楚越才把祁香叫了过去,悄声问她“田这段时间是不是来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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