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宫里传来了好消息。那便是柏美人怀孕了。这位美人平日也是个颇为低调的。极少的承了两次宠便能怀上,才算是命中该有皇嗣。
许是后宫子嗣少的原因,原太后这一回格外重视这胎,前所未有的将后宫嫔妃接到了长乐宫去养胎。过了半月甚至还放了一条专门针对楚越的命令出来。话说是让她安心在自己的朝升宫养着身子,不必去长乐宫探望。
但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楚越本来就不打算去,但是听到这么个消息也觉得如鲠在喉。
“这是在暗示别人当初陶姬的事是我们做的,所以现在要提防我们吗?”从前说这样抱怨话的人是田。但是现在她沉稳许多了,倒是祁香开口愤愤不平了一两句。
这事真是又吃了别人一计闷拳,找谁说都不是个理。就算是找天子说,他也只能跟着不痛不痒的安慰几句罢了。
毕竟原太后这话表面说得也好像没什么别的意思,更何况还是皇帝亲娘,难不成还指望着儿子跑去质问亲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横竖她就是只能受着这莫须有的暗示和指责罢了。
田就这事发言,是在太后发下命令来的第三天。她说,“赵娘娘还是经常往长乐宫去侍奉太后,长久以往在太后耳边说些什么,人也难得不会听信。”
反正现今有楚越在,赵筱是半点君王的宠爱都得不到了。就死命抓着太后和自己儿子的太子位就是了。
楚越闭上凤眸却又开始回忆起和赵筱见的第一面,按理说两个人如何都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她一开始其实也并没有把赵筱当做敌人。追溯源头,不过是因为听了宫女的墙角,得知赵筱心机深沉,所以开始有所留神,但是也从没有想过要针对。
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她们又是何以要走到这般针锋相对的地步的?
不过楚越也算是听话,说要她不往长乐宫去,她索性就连朝升宫都不出。某个程度上是符合了她的心意。直到几月后,司徒凌带着一双儿女和几马车的行礼回了宫。
她双眼通红,命人将东西搬到从前住的宫殿后,自己就坐到朝升宫来了。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楚越算是明白这小姑娘的心了。她和她哥哥不同。
她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能立即开口问,是要等着缓过来让他自己说。
而她是要立即问,还得是极其关切抓着问,让她痛痛快快全部发泄出来才好。
楚越就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受了谁的欺负?”
司徒凌啜泣着扑到了她的怀里,“嫂嫂,我决定了。要同李悌分开!”
她这话说得无比坚定,只是在年长者的眼里总又觉得不那么靠谱。年轻人的爱情打打闹闹又和好也是常有的事。若是回回劝诫就是劝分开,等回头人自己清醒了要和好,劝分开的又里外不是人了。
她就和从前一样轻抚着司徒凌的额发说,“你可当真想好了?”
这躺膝上摸头发的姿势说得是代代相传了。从前太皇太后对楚越是这么做的,后来楚越就对司徒凌这么做。就是对司徒邑也这么做过。
“我也不知道。”司徒凌的泪水顺着鬓角留到了楚越的裙上,将她月白青边的曲裾裙摆晕染出一片片泪痕。她说,“就算他同外室断了往来。我后来只要再见着他,都觉得说不上来的膈应,也不想要他碰我。他自己也知道,与我认了错,也示了好。可是我,我总是不想再见他了的。才想着要分开。”
“嫂嫂,你说我这样对吗?”
自然是对的,楚越也欣慰,在这还有着“七去约束”的封建时代下,有女子能生出这样的想法,也能勇敢站出来说不,是一件何其有幸的事!
反观她,一个开放社会下生长的人,却反受封建礼制限制。
她说,“不论怎样,跟随着自己的心走,就不会错。”
……
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吉天长公主又似回到了之前未出嫁的时候。时间一长,也渐渐地少提到从前在侯府的事了。有时候遇到一些有趣的事也会跟着展露笑颜。只是私下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真正现出悲伤的样子。
到底是经历了一番事,不如从前无忧无虑。
八月宫里小办了一场君臣宴。这几年节省开支,囤积国库,无论是宫里还是底下诸侯、群臣家中都大行节简之风,时间一久了,人少了欢乐放松的时间,做起事来也不由得刻板严肃许多,这样长久下去也不算很好的风气。所以今年特例小办一场,放缓君臣关系。
这样的事后宫女眷是不得出席的,但是司徒凌不算是后宫女眷,自然就凑了个热闹。不过她也不好出大场合和一帮子男人坐一处。就寻了个行障后头的席子坐下,又寻了个缝隙观赏宴中人群载歌载舞。
宴中几个侍奉的侍女也不知道她的饮食,就当做其他人一样的,将备好的食物摆放在她身前的食案上。左右两边分别是鱼脍肉炙,往里依次食羹以及蘸料,最右边再斟上一杯醖酒。
她也不是没闻出那浓浓的酒味,不过有些好奇,从没尝过,听说喝完都会自在很多,她就小抿了一口,然后立即拿开了。这样刺激的味道实在受不了。
简直就是在找罪受。
不过过了一会,又想那李悌也时常一杯杯下肚。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就再勉强喝了一口。
大燕宴席上有主同客起舞的习俗,虽说君王不必这样做,可臣子就应当起身了。这会外殿已有几个身材走样的老臣子在跳舞了。那场景也是极为诙谐的。司徒凌就起身从行障后露出半个头去观看,不禁被逗乐。
可惜这殿内人还是多了,待久了就会觉得闷不过气。她看了一会也就出去了。殿外有一处亭廊正好对着无极宫西边高台的风口,是个透气的好去处,可惜远远看着那里竟站了个年轻男子。
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身形却生得极为魁伟健硕。
她一时不敢上前,不过随即又觉得自己是宫里的长公主,这是她家,她如何要避讳!就鼓起勇气上去欲要将人赶走。
那人耳朵异常灵敏,司徒凌还没走近,他就已经回过头来了。司徒凌并不认识她,显然那人也不认识他。
二人茫然地对视了一会,先是男子开了口,“娘子是喝醉了?”
这浓烈的酒味就是随着眼前人一同过来的,再看她这副走一步晃一步的样子,一定是喝醉了。
诚然,司徒凌现在确实觉得有些晕乎乎,可是意识还算是清醒的。只是说话行动要比从前大胆一些。她就放声大笑起来,只因这一声“娘子”。
她又问对面的人,“你是谁?”
冯虬猜测眼前的女子应当是某位来赴宴的臣子的女儿。觉得她这明明喝醉了又强撑着清醒的样子有些可爱,便起了逗乐的心思。
他说,“我是守卫雍门的期门军。”
“原来是小小期门郎!”对面“娘子”口气不小,这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语气里却并没有鄙视。“可是你这小小期门郎怎么可以到这里来?”
“兴许是面相好,招人喜欢。几位大人就带着我一起来了。”冯虬说话间就坐下了,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觉得这样的对话颇为轻松有趣。
这冯虬今年也已二十有二,平时多在军中锻炼,生得高大,气势也威猛,正是一副青年英俊的少年郎模样。司徒凌虽然心性还不至于很成熟,但到底已是人妇,面对这样好看的男子,心中难免不起仰慕之情,但却也没有多害羞。
她借着酒意壮胆坐到了他边上,又同他聊了几句。大约摸是问他,平日把守宫门可辛苦云云。冯虬心中也有了一丝柔情,便全程笑着回话。
一点都不像一个常年镇守南方的大将军。
二人心中都有些莫名的好感,不觉就聊了许久。直到亭廊尽头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娘子”说,“殿下,宴散了,该回了。”
司徒凌的酒意这一会已经差不多散光了,她就回头对着冯虬说道,“你这期门郎有意思,下回我再来找你玩。”
冯虬怔怔然起身,又迷茫地行了个礼。待人已走出好远才渐渐的回过神来,这是公主。陛下膝下并没女儿,那便是陛下的妹妹,而陛下只有一个妹妹。
那便是吉天长公主。听闻长公主,早已婚配……
君臣宴没过几日,李悌便第四次入无极宫请求接回吉天长公主。他为了这事没少受皇帝教训,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有,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但就是这样,公主同那一双儿女也都没有得以被接回侯府。
这事皇帝和公主都没有开口。原太后先坐不住了,忍了好几个月后就又把司徒凌叫到长乐宫去了。说她闹了几个月了也够了,现在东阳侯也知道错了,为此还受了不少的苦,再要是这么下去,多少显得是天家不近人情。
“何况他也与那女子断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女子不可善妒!”原太后是如此说的。
司徒凌不敢与太后争论,面上乖巧应是,但是出了长乐宫仍只往自己的宫殿去,并没有说动回侯府。原太后越老越固执,知道女儿不听自己的话,过了两日便自己亲自找过去,吩咐了人要给长公主把东西都收拾回东阳侯府。
这事闹得还不小,就是宫外头都流传出去了一些风声。母女俩个争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下了令,强行将司徒凌和李悌分开。这场闹剧才算是彻底结束。
众人心里多少都留有遗憾,毕竟夫妻恩爱的时候也见过,走到这一步如何不心酸,只是司徒凌到底是受害者,想想也要心疼。这样的结果于她来说倒未尝不是好事。
这年冬天,柏夫人在长乐宫中产下皇嗣,母子平安。司徒邑给三皇子取名“庄”。楚越因为太后的命令从未去见过这位柏夫人,也自然漠不关心。没想到后来倒是这位柏夫人私下找到朝升宫来了。
她并没有带三皇子司徒庄来,做完月子还有些颓废。楚越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位从未有过交谈的夫人为何突然来找上自己。
“娘娘,嫔妾今日拜访,是想先与娘娘请罪。”柏夫人身材颇为丰腴。面上五官立体偏男相,倒不太似传统的中原人长相。
“夫人此话何意?”楚越示意祁香去扶起她。
唤哪个宫女去扶人,这也是有规矩的。田如今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大宫女,宫中人人都知。若是让朝升夫人将田吩咐下去,说明对这事是极其看重的。但若是吩咐的其他人,那代表看得一般,起码不是很重要。
柏夫人说是因为原太后之前的那道令,让楚越不得入长乐宫探望。
这事其实就单纯是原太后和楚越之间的矛盾,再要加一个,便是中间离间的赵筱。楚越自己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去怪罪旁人,只是夹在中间的柏夫人心里多少有些自责,所以事后势必要来缓和一下。
可又怕明着过来一趟有战队的嫌疑,就只能私下偷偷过来。不然弄不好,就要成为下一个陶姬。
身处后宫还真是可怕,一个不小心便是要了命的事。谁都得小心做事。
楚越心中多少有些冤枉,说到底自己也是受害者。从回宫以来,自己也落得个小产和不能再生育的结果,除了一个赵筱还不曾针对过其他任何人,怎么就让那些人连她也怕起来了。
不过这样其实也算是好事,起码大家不是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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