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乐馆敲奏编钟琵琶,稍微有了些声响,司徒凌才低声开口道,“乡下来的粗人实在是没规矩。”
她也没瞧着楚越说话,不过这话说的不大不小,自然就是说给楚越听的了,多少也是为了让自己嫂嫂心里舒服一些。
楚越原本是懒得在嘴皮子上动功夫的,但是凌儿才刚为自己打抱不平,自己又装老好人一样的给对方说好话,那多少就不会处事了。她抬袖饮了一口蜜浆,回着司徒凌的话,“是啊,也难怪都带不好孩子。”
这话一说出来,又打开了司徒凌的话匣子,她索性将头伸了过来,聊起了听到了新闻,“你不知道她那个大儿子有多过分,也就和当年的楚斶……”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司徒凌倒是很久没有这么不小心的说漏过话了,她咳了咳,继续说,“反正都是一样的事,她那个儿子小小年纪的,就收集了荇地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到处坏事作尽。仗着自己外大父是封王,天不怕地不怕的,要不是被人联合告到京里来,指不定还有多少人要被他祸害在手里。”
跟着什么样的人,性格就变了什么样。司徒凌从前跟着李悌那样的文人公子哥,说话是含蓄腼腆,斯斯文文的。现如今跟了武将世家的冯虬,说话便是爱憎分明,直来直往的。楚越脸上浮现出点点好笑的意思来,红唇微启,也稍稍凑了身子过去问,“那是如何处置的?”
“趁着闹到朝廷之前,就花了一大笔钱给平了。我要不是听冯虬说过一嘴,都还不知道有那样荒唐的事,他自己也就罢了,还帮着所谓的兄弟,上至人妇,下至幼童,统统抢进府,看上的留下,看不上的过一晚就丢出去。”
“听说他那私下的府宅,都成了淫窝了,荇地的人听着他名字,都闻风丧胆。”
这倒是真听得人牙痒痒了,当初楚斶的身份好歹是更近的皇亲,犯了事都没饶过的,现在一个封地的外孙,就妄想靠钱息事宁人。
她也就当着司徒凌感慨了一句,“上天有眼,迟早会让他得到报应的。”
两姑嫂在底下聊得热火朝天,主座上的原太后忍了一会便看不下去了,便问了司徒凌几句,硬生生给她俩岔开了话。
座下的妤翁主等刚刚的风波过了,才再次开了口,又提到了十一月太后的寿辰,说是到时候她一家子都来和太后贺寿。太后自然是高兴,又回了几句漂亮的客套话。只司徒凌冲她扬起一侧嘴角,现出了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冷笑。
这下妤翁主才算知道方才为难楚越,竟不小心把吉天长公主也给得罪了。她也是个心思简单的,遇到讨厌的人一点都收不住,遇到想要巴结的便立刻换了态度,哪怕知道人家现在不喜欢她,也上赶着要讨好,“听说殿下给太后准备了一批山桑来的真丝毯作为寿礼,殿下当真是孝顺,我们都要学习着呢。”
奉承的话没讨好到司徒凌心里去,倒是讨好到原太后这里了。她脸上如同笑开了花一般,提起这个就高兴。冬月大寿是个好日子,不单单是底下诸侯王要进京拜贺,还是她弟弟原袆出牢狱的日子,就算只为弟弟洗尘,也是该大办一场的。她看向自己女儿,语重心长地嘱咐,“回头那批东西先送进来,老身亲自操办。来的每个人都要安排上。”
山桑的真丝毯还未传入燕国,吉天长公主手里的那些便是头一批,要进献给太后讨喜,太后又要赏给来拜贺的众人使用,可谓是非常大方了。
这话一出,底下女眷各个都起身跪拜,提前谢过太后恩赐。
宴散,司徒凌照常挽着楚越走,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最近她自己的事。待吉天长公主的话全部说完,楚越想起方才妤翁主说的山桑毯,遂与司徒凌问了一嘴“那是何物?”
司徒凌圆圆的大眼睛一亮,说起来还颇为的得意,“那可是好东西,千层真丝缝合而成,轻如布帛,却又和毛毯一般保暖。”
“千层真丝?”就是现代人的楚越都愣住了,还有那般东西?
司徒凌握拳捂嘴,忍住再度要迸发的得意,悄声与她道,“走,我先拿一匹与你看看,你就知道这罕物的神奇了。”
……
皇帝今日手头上的事估计挺多,忙到很晚才入楚越的寝殿,原以为她该睡下了,却见里头还燃着满屋子的铜灯。遂问了一句。
“如何还未睡?”
祁香回说“娘娘夕食过后就一直在写字了。”他便退履赤足轻声地走了进去,又在她身后站了一会。楚越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那帛书上头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司徒邑还有些好奇的,见半天吓不到人,索性就在她身旁盘腿坐下来了。
“你来了。”楚越这才发现了她,不过并没有被吓到,语气也淡淡的。神情里还有些明显的伤感与疲惫。
今天宴会上的事司徒邑多少知道一些,不过当时萧司笃正赶来说事,之后他也就浑然忘了。现在看着楚越这副模样,心里的火顿时就冒了出来。那荇地来的乡野之辈,借着祖上的关系就真当自己是个主人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是该给个教训的。
看司徒邑这皱着眉回想的样子,楚越也知道自己不必多提了。她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很是受伤地往他怀里靠过去。皇帝立即接住,心疼得肉都纠紧了,只得连忙哄着,“乡下来的确实没个规矩,回头朕给荇王说,让领回去好好教教。”
她便蹭了蹭才开始哼哼,“我只是恼自己嘴笨,要不是凌儿及时赶到把话说了回去,我今天还真只能白白受着她的气了。”她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小声嗫嚅着,“今后一定要学着说话,不能再回来自己生闷气了的。”
这话表面是在埋怨她自己,却又是帮天子回忆了一番凌儿的话。既然都知道今日宴中的事了,那就应该从司徒妤那混账儿子身上抓起。
不然三四十岁的人,领回去还能怎么好好教?
这夜终究是晚了,天子没再提到这些事上,只是又哄了楚越几句,夫妻俩再说了一些别的,也就过去了。
不过第二日清晨,楚越躺榻上听着宫奴给司徒邑穿衣,他吩咐了一句,“叫武丰去查查荇王孙做的事。”
她的心这才算放下了。
这事皇帝做得不算多及时,还是等到月底这批女眷要回去的时候,才给人冷不丁地抓到诏狱去的。据说司徒妤是在上马车的时候听着信的,当即没站稳便摔下了马车。跑到太后那求了情,见说不动又跑了皇帝那。
皇帝是肯定见不着的,要是下头人犯了事,人人都可以见到天子,那司徒邑一天到晚也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就坐那等着人来诉苦就行了。
司徒妤大儿子的罪名,皇帝只要一句话,便是一锤定音,谁也说不了情。
是为最直接了当的惩戒!
原太后算是看得明白,和另一个留下的张太后幽幽地说了一嘴,“老身说过她是个阴险的,那日你瞧着她生生受着不说话,回头就去和皇帝去提了。装模作样,假得紧。”
原太后和汝南来的张太后年纪差不多,在一块也多有话说,日子一久了关系亲密许多,说起话来也不多忌讳。
张太后低眸一笑,即便心里不讨厌楚越,也得顺着原太后一起说两句,“这种人待在身边,瞧着确实是不省心的。”她毕竟也不想太得罪人,就又跟了一句,“但好歹没算计到自家人身上,也就罢了吧。”
“如何不算计到自家人身上?”原太后给身边的人递了眼色过去,殿内几个扇风的宫女就纷纷退下了。她才再次低声开了口,“你如今是不在宫里不知道,这里头多少人就是给她害了。和她娘一个德行,天生的坏种。当初自己怀不上,就给有皇子的美人下毒,逼得皇帝把儿子让她养。”
陶姬喝米汤中毒这个事经皇帝一压,外头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张太后目光一顿,半天不知道如何说话,当初在平帝身边服侍的时候,她也是见过楚越几面的。虽说小时候性子顽劣了一些,但看起来也不至于那般坏的,如何现在就到了这地步?
她侧目望了原太后一眼,只能是叹气,“那心思未免太歹毒了些。”
眼见的到了十月,楚越生辰的那天,司徒邑算是遵守了一半的诺言,时隔了好几年再带她往万松苑沼泽那一带过去。
皇帝和朝升夫人坐着马车前往。车轱辘没转动几圈,楚越就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不过想想别人是费了心思给自己过生日,出发还没多久就说不舒服,未免显得矫情,就硬撑了一会。
这几日虽说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热了,但是也不至于到冷的地步。她却在出发的时候就带上了一个暖炉,全程抓着不放手,司徒邑起初看了一眼没有太在意,还正常地与她说着话。
直到马车行驶到半路,才明显看出她脸色不太对。
“阿越?”他问了一声,才发现她已经晕过去了。
于是这前往沼泽地的马车,就又打道回府了,此次前往行宫并没有派太医令过来,便先请了附近的乡野大夫。大夫在给楚越诊脉的时候,正逢萧司笃又带着新上的两名官员觐见皇帝。
所以楚越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己的两名大宫女和那陌生的医士。大夫嘴巴张着,说出来的话,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千川宫时听到的。
他说,“娘娘已有月余的身孕了。”
一屋子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欣喜,大夫接下来的话又将气氛拉了下来,“因娘娘先前小产过,身子不太稳健。这一胎恐怕守不到冬月,当早早引产为好!”
“你可诊仔细了?要出了差错你小命不保!”田闻言激动,只差叉着腰指责这大夫了。
听喜不听忧,向来人之常情。楚越由不得悲伤的,只和那花白胡须的大夫冷声道,“不管你诊得怎么样,待会只需要和陛下说是喜脉就行了。”
“这……”大夫显然是犹豫了。他本出生黔首间,偶然得以召入皇家诊脉,已是带了莫大的惶恐,眼下还让他欺君,那不更是死罪?弄不好若要连坐,他可担待不起。
田迅速领会了楚越的意思,遂蹲下身去将那大夫的衣领抓起,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没听到吗?”
一个威逼,一个就利诱,楚越身上没什么力气,说起话来也显得轻柔。
她隔着绸缎的帷幔,与大夫轻声细语地说,“你放心,本宫有的是法子保住。你不说后面的话,也没人追究得到你身上。待你回去后,自会有人将赏赐送到你家中。”
那大夫犹豫再三,终是磕了头照办。只是拿了赏赐,这北都城就不能再待下去了的,不然回头要出了什么岔子,有人找上门来,小命还是得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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